几天后的夜晚,路灯稀疏得像瞌睡人的眼,勉强在龟裂的水泥路面上投下几团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十六夜玉裹紧了单薄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帆布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单。
夜风带着凉意钻进衣领,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爬上来。
有人在跟着她。
起初只是模糊的直觉,仿佛后颈的汗毛被无形的视线拂过。
她试着放缓脚步,身后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同样节奏微变的,鞋底摩擦砂砾的轻响,她猛地回头,视线所及只有巷道转弯处一片被路灯勉强勾勒出的模糊晃动的阴影,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实质感。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泵出冰冷的恐惧。
这不是错觉。她捏紧了口袋里冰冷的手机外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看似正常的步速,身体却微微侧向墙边阴影,借着开衫的遮掩,指尖在屏幕上以近乎痉挛的速度盲打。
定位发送、紧急求助、无声报警。
屏幕上跳出冰冷的“信息已发送”提示,她甚至来不及松一口气,那股被毒蛇盯上的寒意骤然迫近。
“呃——!”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狠狠撞上她的肩膀!十六夜玉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前踉跄扑倒。
手机脱手飞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啪”地滑出刺耳的声响,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她甚至来不及呼痛,头皮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跟踪者枯瘦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揪住了她的长发,粗暴地将她往更深的没有路灯的巷道暗处拖拽。
“放开我!”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十六夜玉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屈肘狠狠向后撞击。
她能感觉到骨头撞上对方肋骨的闷响和一声吃痛的闷哼,着她头发的手松了一瞬,她趁机挣脱,不顾一切地扑向地上那点碎裂的屏幕微光,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指尖刚刚触到冰凉的机身,脚踝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拖曳,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尖叫着,另一只脚胡乱向后蹬踹,踢中了什么柔软的部位。
对方发出一声更响的咒骂,揪住她头发的手再次发力,迫使她仰起头,另一只枯瘦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汗味和烟味,凶狠地捂向她的口鼻。
“唔——!” 窒息感瞬间涌上。
十六夜玉拼命挣扎扭动,双手在冰冷的地面和对方的手臂上胡乱抓挠踢打,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生死一线的缠斗中,她不知碰到了地上手机的哪个碎裂的角落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粗重喘息和布料摩擦声淹没的震动,从碎裂的屏幕下方传来。
屏幕上,一个正在拨出的通话界面,在蛛网裂痕的遮蔽下顽强地亮起,显示着一个名字:
萩原研二
萩原家温暖的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流淌在木地板上。
萩原研二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汽车工程图册,松田阵平则大大咧咧地瘫在旁边的懒人沙发里,手指在游戏手柄上飞快操作,电视屏幕里爆发出激烈的枪战音效。
“喂,萩,你这家伙选的这破车引擎参数绝对有问题……” 松田阵平头也不回地抱怨着。
萩原研二头也没抬,正用铅笔在图册上标注着什么,随口回道:“那是你没调校好悬挂,过弯重心都飘了,笨蛋阵平。”
就在这时,萩原放在矮几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微微蹙眉,看向来电显示,松田阵平也暂停了游戏,投来一瞥:“推销?”
萩原研二带着一丝疑惑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习惯性地将听筒贴近耳边:“もしもし?”
听筒里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十六夜玉的声音。
一片死寂。
不,不是完全的寂静。
是隔着遥远电波传来的,一种模糊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背景音,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
衣物布料被剧烈摩擦、撕扯发出的窸窣声,密集得让人心头发紧,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成调的呜咽。
萩原研二脸上的轻松瞬间冻结。
他猛地坐直身体,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听筒上。
“喂?听得见吗?你现在住哪里?” 他提高了声音,语气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冷静,但眼神已变得锐利,紧紧锁住那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松田阵平也察觉到了好友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异常凝重的神色,他放下游戏手柄,无声地坐直了身体,询问地看向萩原。
听筒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混乱,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短促而惊恐的尖叫,随即又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捂住,变成了沉闷的“呜呜”声。
接着是身体撞击硬物的沉闷“咚”响,和一声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的、男人粗哑凶狠的咒骂:“妈的!老实点!”
轰——!
萩原研二的瞳孔骤然收缩,阵平!”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一边飞快地将自己的手机塞给瞬间会意、脸色同样沉下来的松田阵平,一边速度飞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玄关的鞋柜。
“用我的手机再报一次警!说清楚情况,有女性遭遇袭击,地点……地点需要追踪这个号码!” 他语速极快,同时已经一把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车钥匙。
松田阵平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手机的瞬间已经点开了拨号键盘,手指如飞地按下报警电话,冷静的声音对着话筒响起:“这里是新宿区XX町X丁目,现有一名女性疑似遭遇暴力袭击,情况紧急,报警人正在通话中,号码是090-XXXX-XXXX,请立刻定位追踪该号码位置。”
萩原研二已经拉开了大门,冰冷的夜风灌入温暖的室内,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与警方高效沟通的松田阵平,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默契尽显。
“地址收到发我,保持联系。” 萩原研二丢下这句话,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浓稠的夜色中。
封闭车厢如同移动的棺材,在颠簸中驶向未知的屠宰场。
浓重的机油味混合着凶手身上散发的汗臭与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几乎令人窒息。
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十六夜玉手腕的皮肉,每一次车辆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摩擦痛楚,嘴上的胶带封死了呼救的可能,每一次试图用鼻腔呼吸,都吸入更多浑浊绝望的空气。
副驾驶座上,那个枯瘦如鬼魅的男人,后视镜里映出他猩红如野兽的双眼和神经质的喃喃低语:“像…太像了…背叛者…都要付出代价…”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透全身,却在濒临冻结的临界点,激发出玉石俱焚的决绝。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混沌的绝望,她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四肢的颤抖,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在凶手视线盲区的阴影里,开始了微不可察却精准致命的操作。
被扔在后备箱角落的,是她屏幕碎裂却奇迹般尚能开机的手机。
凶手搜走了她的包,却遗漏了这个被踢到黑暗深处的“救命稻草”,她用被缚的双脚,极其缓慢谨慎地将它勾近,再用反剪在背后的磨破皮渗出血的手指,凭借对手机触屏的肌肉记忆,艰难地解锁,打开相机。
镜头对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如同鬼影般的景物她甚至来不及确认画面,用尽最后一丝精准的意志力,将这张承载着所有希望的照片,连同早已编辑好的定位信息,发送给了警察。
完成这一切她立刻用脚跟将手机踢回更深的阴影里,身体恢复被捆绑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
松田阵平坐在副驾,手机屏幕上是警方紧急共享过来的那张来自地狱的照片,模糊、抖动、布满裂痕,却价值连城。
“是旧川崎石油储备基地的废弃7B区!” 萩原研二的声音斩钉截铁,“那片区域十年前就废弃了,紧邻港口货运区,全是这种罐子和集装箱,那个‘K’是旧标识,‘7B’是分区。这个角度的塔吊,只可能在基地最西侧临海处。”
松田阵平眼神冰冷,瞬间将碎片串联:“连环杀手,目标都是身高170cm左右、长发,穿浅色裙子的女高中生…” 他猛地看向萩原,“他在找替代品泄愤!每一个像他标准的女孩都是目标,这混蛋不是在随机杀人,是在进行扭曲的‘复仇仪式’。”
萩原研二手青筋暴起,动机的清晰,让凶手的残忍逻辑暴露无遗,也让他们锁定了最终的目的地。
刺耳的刹车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撕裂夜空。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冲向7B区深处一扇半塌锈蚀的铁皮仓库门。
几乎在他们到达的同时,尖锐的警笛声也由远及近,数辆警车呼啸着包围了这片区域。
门内,昏暗的应急灯光线下,十六夜玉被粗暴地绑在一张满是油污的铁椅上。
浅色的连衣裙部分被撕裂,裸露的肩头和手臂布满淤青和擦伤,胶带封着嘴,只有那双盛满恐惧却依然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挥舞着锋利扳手、陷入癫狂喋喋不休的枯瘦男人:“…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都要离开?像她…都像她…消失就好了…”
“砰——!!!”
萩原研二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巨响让凶手猛地回头,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脱下外套为十六夜玉披上,她将脸埋在外套里,试图从上面汲取一丝温暖。
接下来破门而入的警察,瞬间将试图反抗的凶手死死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手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混蛋!放开我!她们都该死!” 凶手在警察的压制下疯狂扭动嘶吼。
周围的警察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愤怒,只是碍于还有普通群众在,并没有开口,现场沉寂下来,凶手反而是陷入了兴奋。
仍然在不停地叫嚣着。
“把自己失败的人生归咎于他人,用最卑劣的暴力伤害无辜,你这个人渣,为什么害了这么多人却仍然不愿去找那个情夫报仇,只是以为将屠刀对准了和你毫无关联的弱小女性!”
清亮的女声响起,十六夜玉手上抱着那件外套,缓缓站起身。
她避开了萩原研二搀扶的手,也没有弯下腰靠着凳子支撑,就那么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冷冷:“你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而已,不要在找借口了。”
仓库外,警灯的红蓝光芒疯狂旋转,将这片罪恶的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