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玉蜷缩在体育馆后方女厕最里间的冰冷隔板后,瓷砖的寒气穿透薄薄的夏季校裤直抵肌肤。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呜咽塞进拳头,可掌心那只小小的,上面绣着粗糙向日葵的布艺小狗,绒毛早就濡湿一片,深褐的颜色洇开,像永远洗不掉的泪痕。
那是她今早亲手缝好,预备放学后放在“土豆”小小的坟包前的。
土豆柔软的棕色绒毛,舔她手指时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还有它追着自己的旧皮球满院子跑的笨拙模样……所有鲜活的记忆碎片,此刻都混着撕裂喉咙般的哭声狠狠砸落。
她只能把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任凭小小的布偶在指缝间被绝望揉皱。
门外哗啦啦的水声猛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开这方寸间的悲恸孤岛,十六夜玉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声,惊恐地缩向墙角,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靠近。
最终脚步停在了她这扇紧闭的门前,刺眼的顶灯下,一个属于男生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门缝下的地砖上,湿漉漉的。
“喂…” 一个带着运动后微喘,却异常清亮的声音试探着响起,穿透薄薄的隔板,“那个……你还好吗?”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十六夜玉能感觉到他蹲了下来,隔板下方那道窄窄的缝隙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儿童足球钉鞋,白色的球袜边缘也已沾染了灰尘。
十六夜玉死死捂住嘴,眼泪却更加汹涌地无声淌下。
“我听见了哦,” 那声音放得更软,像羽毛轻轻落下,十六夜玉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双此刻必定写满关切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非常、非常难过的事情吧?”
男孩顿了顿,仿佛在努力搜寻最合适的词句。“我以前……养的小乌龟不动了的时候,我也躲在天台的水箱后面哭了整整一个中午。”
“但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些真正喜欢你的小家伙,它们其实没走远,只是把自己变成了我们眼睛里的星星,这样就能一直看着我们笑了。”
门缝下方光线一暗,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竟然是一小包干净的纸巾,带着阳光烘焙过的,淡淡的皂粉气息。
“擦擦脸吧,” 他语气温煦得像春天的溪水,“哭得太用力,眼睛会像兔子一样又红又肿的哦。” 说着甚至故意加重了点语气。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更贴近了门缝一点。“你看,眼泪也是水呢。” 他的声音像哄着易碎的宝物,“你流了这么多水,说明你的心呀,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湖……里面能装下好多好多的喜欢和想念。”
十六夜玉的抽噎声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眼泪确实能在心上留下印记吗?土豆湿漉漉的小鼻子蹭过来时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异常鲜明地回来了。
她迟疑着,终于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触到那包被推入的纸巾,包装袋微硬的触感意外地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
“这就对啦!” 门外的声音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般的满足感,“能自己擦眼泪的人,最厉害了!”
十六夜玉拿起柔软的纸张,笨拙地擦拭着狼藉的脸颊,纸巾温和的质感吸走了冰冷的泪水,留下一点微弱的暖意。
门外响起起身时衣料的摩擦声,然后是足球被轻轻拍击的、熟悉的砰砰声,由近及远。
“等等!”十六夜玉大喊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那声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带着点郑重的宣告意味,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我姓萩原,要记住哦。” 尾音微微上扬,然后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和足球的弹跳声一同消失在走廊深处。
十六夜玉怔怔地靠在隔板上,掌心紧紧攥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纸巾。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门外少年手指的温度,以及一种阳光晒过草地的蓬勃干净的气息,那双钉鞋踏过瓷砖地面的清脆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他留下的那个姓氏——萩原。
她慢慢低下头,摊开掌心。
那张小小的布艺小狗安静地躺在泪水浸湿的纸巾中央,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放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窗外,操场上体育老师的集合哨音尖锐地划破空气,孩子们奔跑呼喊的浪潮重新涌入耳中。十六夜玉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那个刚刚学会的名字。
推开隔间门,午后的阳光汹涌地扑进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她仔细地用凉水洗干净脸庞,将湿透的纸巾小心折好,连同那只小小的布艺狗,一起放进校服口袋最深处。
当她重新跑回喧闹的操场边缘时,远远地,她看见那个穿着蓝色运动衫的清瘦身影正灵巧地盘带着一个黑白相间的足球,在绿茵场上轻松地穿梭奔跑,如同一阵自由的风。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鬓角,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十六夜玉不自觉停下脚步,隔着喧嚷的人群望着那个身影。
“萩原,我记住了。”
萩原这算不算人生体验啊,人生第一次进女厕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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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