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泥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视线,林野却没擦。他看着李教官转身离去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张沾满污泥的照片,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模糊的笑脸,像是在确认那点光亮是不是还在。
赵磊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块肥皂和干净毛巾,眼圈红红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快擦擦!”他把毛巾往林野手里一塞,自己蹲在地上哭起来,“周明哥肯定也是这么被欺负的,他们就是见不得有人敢顶嘴……”
林野没说话,只是用毛巾胡乱抹了把脸,露出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揭下来,用赵磊递来的清水一点点冲洗,污泥被冲掉些,露出小伙子一半的肩膀和背后的老槐树,树影斑驳,和现在营地那棵没什么两样。
“哭什么。”林野把洗到半干净的照片塞进赵磊手里,“拿着这个,去找周明妈,就说照片找着了,比原来脏点,但人还在。”他拍了拍赵磊的后背,“顺便告诉她,化粪池里的水再臭,也淹不死想往上冒的泡泡。”
赵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着照片跑了。林野转过身,看着那池散发着恶臭的污水,突然觉得刚才李教官踹过来的那一脚,溅起的不是脏水,是把盖在真相上的泥块踢飞了一小块。
他重新拿起竹竿,这次没再慢悠悠地戳,而是用力搅动起来。污水翻涌着,露出底下沉了不知多久的东西——半截折断的钢笔,一个印着校徽的水壶,还有本被泡得发胀的笔记本。他把这些东西一一捞上来,摊在旁边的空地上,像在陈列什么展品。
笔记本的纸页已经烂了大半,但有几页字迹还能辨认,是周明的笔迹:“4月12日,李教官把王浩的申诉信烧了,说‘战俘不配谈条件’”“5月3日,看见他往粥里撒白色粉末,问了句就被骂‘多管闲事’”……
林野蹲在地上,用树枝把这些零碎的东西归拢到一起,污泥在他手背上结成块,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风刮过,带着化粪池的臭味,也带着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口号声,一臭一吵,倒让这角落里的安静显得格外清晰。
他突然想起周明日记里最后那句话:“总得有人把水底的东西捞上来,哪怕捞上来时自己也一身臭。”当时不懂,现在看着手里这些泡得发胀的证据,突然就懂了——所谓勇敢,不是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喊口号,而是明知会弄脏自己,还非要往污泥里扎,只为把沉底的真相托出来。
远处集合哨响了,林野站起身,拍了拍满是污泥的裤子。他没去集合,而是往营地的广播站走去。那里有个老旧的广播喇叭,据说早就坏了,没人管。但上周清理杂物时,他发现那喇叭的线路只是松了,接好就能用。
他想试试,把这些从污泥里捞出来的东西,对着整个营地喊一遍。哪怕声音发哑,哪怕满身臭味,总得有人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