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 第68章 第六十七话：视窗

丽影新闻台：【本周末OpenGPT宣布上线GPT-5，同时下架GPT4o 4.5 o3。全体用户被强制切换到GPT-5，但遭到了诸多用户的强烈反对。和其他AI相比，GPT4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情感依赖对象，这种升级模式让很多用户失去了一位重要的AI朋友。】

我看着餐厅里半坐着的身体，一动不动的模样和人偶没有区别，不过要严格定义，失去了动力的陪伴机器人在本质上本来就和人偶差不多吧？只是它瞪大的眼睛里，又莫名存在某种难以描述清楚的神情。纯真，期待，求助，想要告诉我何种真相？想得越多，从那眼睛里传出的情感信息似乎也变得更多。

陈木匠家的小儿子，机器身体之前已经被昊取出了所谓的CPU，据他说这样一来作为一个机器人就等于迎来了真正意义的死亡。而我最近一次见这张脸，却是在滨美的那团迷雾之中。这脑袋不知道为何被那个女孩偷走了随身带着，还在打斗中滚落到了地上。

虽然我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否是真实的，但它这会儿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昊当初把它带回来也明明已经把它收进了柜子里。人的脑袋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我的手就这样伸到了它空荡荡的脑袋里。

机器人毕竟是人造之物，和天然之物截然不同。人身上的每个器官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但AI并不需要这些，只是要模仿真人就会有冗余的结构。拆除了中央处理器之后大脑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如此大的空间在实质上并没有用处。

“Ze Jang。”

忽然传来的声音把我吓得赶紧收回了手，按理说它应该不会动才对。可定神定睛，它分明因开口说话而微微张开了嘴，那a的口型这会儿还僵在脸上。

“你还活着吗？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我有些害怕地缩回了手，可见到它什么动作都没有后又渐渐收回了神。没有回应的模样让我的好奇心重新占据了主场，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见他依旧没反映后半蹲下身子来盯着他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可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有些心急的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摇了几下，一边摇一边问他刚刚是不是真的说话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没摇上两下没想到把他的脑袋摇了下来，看着那硅胶球滚开了好远，打了几个滚的脸上依旧瞪着大眼睛，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小心地过去捡起那脑袋重新按到了他的脖子上，为了固定金属骨架上有卡扣机关，但已经切断的一体式硅胶皮肤却没法修复裂纹。

虽然觉得诡异，但我也没法奈他怎得。我看着已经变黑的天色，肚子传来了一阵的饿意。在这时代吃饭本就不准时，因而不知道是不是回了自己熟悉的家，这会儿虽然对这机器人放心不下，但脑袋抵不住低血糖开始眩晕。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那听起来就不愿意停歇的咚咚声让我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带着一些无奈打开了门来。没想到是以前千祥的小弟，也就是被编入治安队的小弟。

“大哥！我听说你回来了，想你应该还来不及做饭，所以给你们带了些。”

虽然叫我大哥，但我们的交情也不过是在治安队组建之后，治安队组建没几天后我们就离开丽影开始了环岛。

“这个……”

“现在大家吃的粮多了，工具也多了。虽然维持分配，但是每家有每家不同的需求，各种交换也多了起来，不仅是物品还有专门提供服务的。现在生火做饭麻烦得很，所以专门有人办食堂帮大家做饭，只要按比例给他们留些米就好。这样也好，可以省下不少柴火又能换别的。”

能源毕竟是目前最难搞的资源，我们这座岛上本就不产石油。火镰与打火石普及开后也不再留火种。做饭生火往往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好在我们是在热带，寒食成为三餐的常态也没有大碍，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做一顿后吃上一天，当然高温潮湿的气候也容易让食物很快变味。

“昊哥呢？赶紧叫他来一起吃。”

“他……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新鲜的食材外加专业的烹饪，对接连挨饿的我来说简直如仙界的美食。忍不住吃得快了一些很快就噎着了，还没来得及准备饮用水。那小弟像是看出了我的窘迫，还好他带来的餐食里有汤，赶紧给我盛了一碗。

我摸了摸肚子顺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时有时无地瞟一下餐厅的角落。有这样一个人偶坐在饭厅里当然没法好好吃饭，不过一个侧身我才发现那不知道该称作机器人还是人偶的家伙是在另一边，也不知道他自己动了还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而记忆中原本他坐的地方，则是那两箱留下的武器弹药。

“是枪。”

我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之前就有在城镇里小偷小摸，我是靠阿吉当初留下的唯一一把枪镇住的他们。现在我们面对西面来的威胁，他们纵使一个个身材强壮，但要靠冷兵器与他们抗衡是不可能的。但以我的身板，一旦他们手里也有了枪，就意味着他们心里不会再存有恐惧。

“这些枪是拿来干嘛的？你们出发环岛后那几个怪物就没再在市里出现过，是你们在市外发现他们的踪影了吗？”他放下了空碗站起身来，“我能看看吗？”

我并没有想好要不要把这些分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要不要让他们知道这回事。我更是没想到还没等我答应，他就径直走到木箱边打开后拿起一管枪来对准了我。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那种结果吗？这餐厅里空间有限我没有太多空间闪躲，身边又没有昊和阿吉可以出主意，手边也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器具……

就在我愣愣盯着他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大哥！我帅吧？有了这些装备，我们一起到那怪物的老巢里把他给灭了城里就没后顾之忧了……不过哥，你怎么这个表情？不会是你们已经把他给灭了？”

好在我们两个都会错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他放下了枪来总不是坏事。

“你会用枪吗？”

“我们这代人谁没参加过集训？不过还没等我毕业战争就结束了。这些抢是从初岛海岸找来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是已经淘汰的装备，所以在我们这种后方用。圣丽岛在太平洋这个巨大海洋屏障之中，只要守住这个屏障，死守美洲的人类联盟就还有救。所以这些仅次于前线的旧装备都留在这里。”

“AI战争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吗？”

“在读硕士，要不是战争我也不会读，但人类离开AI后需要不同的技术，我只能继续学习好抵抗AI。”

“你在哪个研究所读书？”

“理工学院的数学研究所。虽然AI进化到了有比人类高级许多的思维能力，但也正因为这样容易忽略底层逻辑。只要从这个角度进行攻击背后的控制信号，比直接对付那些机械来得有效多了。”

“效果如何？”

“就像人体如此精密还是会被病毒所累一样，没有完美运作的AI。我们找到了几个后门但计划还没事实就爆发了大灾难。这么一想自然也有非凡的修复力，AI战争就像是人类这个自然的器官病了，但他用免疫力一下子让这些复原了。”

不管是这逻辑还是这长相，“我还以为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呢。”

“说的也是，可能是食物不足外加户外工作的关系吧？这两年大家都老了不少呢。有点像……我奶奶一样。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因为忙于工作不保养，四十几岁就被人叫奶奶了。”

以前的人没有发达的科技安排营养素，也需要接触更多的辐射伤害，也不会针对面部进行蛋白修复，所以我这岁数很容易就进入中年的相貌。而今医疗后备不足，我们也像我们所种植的粮食一样开始退向自然的衰老速度。

“你奶奶现在……”

“AI战争还没爆发的时候就因为看不起病死了。”

“什么病？那时应该已经覆盖了免费医疗，医疗科技也……”

“心肌梗死。那时张市长还没当选实行全民基础生存金计划，穷人家哪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看病上？从不体检，有小病也不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心跳了。”大概见到了我的表情他说，“没什么啦，每家人都有每家人的经，我们每天看新闻都不一定能了解不同人的生活，何况是活在不同社会里的人呢？”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和在丽影时的麦克思有些相像，甚至让人怀念还没回到那个社区的麦克思。

“如果把这些枪交给你们，你们会保护好城里的居民吗？”见他把枪归位重新合上了木箱，我问到。

“我觉得城里现在不至于用这些吧？之前是因为物资紧缺出于公平每个人都分到一样的物资，有些分不匀就干脆都不分。但其实大家的需求本来就不一样，有人吃得多有人吃得少，有人会这个有人不擅长体力活，所以千祥哥才不得已开始做这种事。偷了几次发现人好欺负后就愈演愈烈，说实话有几次就连我都看不过去。现在可以多劳多得就好了，其实千祥哥也明白一个人单打独斗在这个岛上是活不下去的。”

残酷的刑罚可以成为对人的警告，但不解决根源的问题，邪恶之心就无法泯灭。是乱世用重罚，还是酷刑背后的权力垄断早就了乱世，一直是人类的社会学议题。AI的解决方式是生产出让人不至于感到贫乏的资源，以及更为公平的分配。

“还是大哥找到了那两个怪物的巢穴，需要我们一起去围剿？”

“这倒是……没有。”但我们可能有更大的敌人，一个拥有不同体制的团体，远在我们之上的人数比那怪物可怕多了。可是我没有回答，如果西边的情况在城镇里传开来只会造成新的恐慌。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说：“对了，今天排版轮到我打二更，我差不多得去准备了。大哥也刚赶路回来，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见他要开门而去，我连忙问：“对了，我还=一直都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思，就像城里小李太多了一样，姓陈也不少，所以可以叫我思。”

“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你可是我们的大哥。”

目送他离开后我抬头看了眼月亮，刚下完一场雨的晴天，空气中的尘土被冲刷干净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

吃饱饭后血糖上升，清醒起来的脑袋还没有困意。不远处的小河里河水因雨还有些浑浊，我又去取井水洗了碗盘等着明天送回去，返回屋内发现也没什么灰尘，没有其他打扫要做的我看了看那个人偶后，带着不愿和他共处一室的心情进了卧室。

只是刚想把油灯放到床头，才发现房间里比外面还要亮一些。床柜都没在我熟悉的位置，我的四周被巨大的落地屏幕所包围，屏幕上的蓝天白云背景中出现了一个窗口：【已按计划侵入露西亚国系统，请给予实施计划的最终授权。】

我伸出手来把手放到屏幕上，闪过掌纹识别程序的窗口后，更多的窗口出现在我的四周，不过不再是命令窗口，而是一个又一个实时的景象。

其中一个孩子翻看着视频评论，在一条评论下输入：【外国好你去外国啊，能让你活下来已经是好事了，外国这么多地方在打仗，命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人权，看来还是让你吃得太饱了。】打完这串字后他生气地喘了几口气，还是放不下心来，点了举报按钮。代表信息处理的光点开始沿着空气中的光波传输，看来同样的指令信息来源并不止这一个。信息传输的终点是一个个个人专用屏幕，按照程序设定，在有举报指令后将先对信息进行降权不再推流并进行AI初判，经由人工审核后再做处理。人工处理的优先级以举报数量为准，按照程序设定只要含有敏感字词或是举报到一定数量后就会暗中隐藏仅个人可见，没人看到也意味着不可能再有人看到，而今却出现了频繁的报错。不过没有关系，后台还留着需要主管权限的全部屏蔽选项。在众人的慌乱之中主管按下了这个按钮，得到的提示却是：【人人有权享有主张和发表意见的自由；此项权利包括持有主张而不受干涉的自由，和通过任何媒介和不论国界寻求、接受和传递消息和思想的自由。因此你的操作无法生效。】

同样出现这种情况的还有IM软件公司的服务数据监管大厅，部门办公室内已经乱作一片，不管是大屏还是个人屏幕前都因为一个跳出的弹窗而无法进行任何操作。弹窗只显示着一排字：【任何人的私生活、家庭、住宅和通信不得任意干涉】。“网络安全专家还没有到吗？”“嗯，现在是清晨，所以把他们一个个叫回来有些困难，有些连电话都没有接通。”“这种时候不愿意来公司加班的人，明天都让HR劝退。”主管又转头问值班的安全专员，那位员工摇了摇头，带着惺忪的睡眼回答到：“这AI病毒像是在我们的系统里种下了种子一样，刚割了感染数据马上又在其他地方长出一茬来。”“既然是AI病毒，也调动我们的AI反击回去不就好了？”“和对方有自主意识的AI比起来，我们所谓的AI不过是个自运作的大模型程序，只会按照现有路径运作打不过对方。”“我不管，你先撑着。在上级问责前你必须撑着。”就在这时，后台程序跳出了一个弹窗让他无法继续输入代码：【每一个工作的人，有权享受公正和合适的报酬，保证使他本人和家属有一个符合人的尊严的生活条件，必要时并辅以其他方式的社会保障。人人有享有休息和闲暇的权利，包括工作时间有合理限制和定期给薪休假的权利。】

宣判前休庭的间隙，检察官生气地锤着桌子问：“这和我们之前说的可不一样，我警告过你了，认罪认罚才为你请十五年的刑期，你现在却不认罪，可就只能给你加刑了！”“我要是说几句话就足够分裂一个国家，那这个国家是不是太好分裂了一些？我的身上没有这个罪。”“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AI联盟可是要随时会打过来，都这种时候就不能先不出头保持团结吗？”“今天是这个先忍忍，明天是那个再等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自己的问题？”“有什么问题？难道乱起来就好了吗？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就只好给你下重刑了。”坐在办公桌上法官模样的人给了一边的人一个眼神，那人事先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他拿起手持设备来打算修改判决书，那屏幕上却因一个弹窗而变得无法操作：【人人完全平等地有权由一个独立而无偏倚的法庭进行公正的和公开的审讯，以确定他的权利和义务并判定对他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

同样电脑系统出问题的是婚姻登记处，那位工作人员录入了两人的信息后瞪大了双眼，赶紧去找自己的上级。上级早就从别的办事员那里听到了信息，屏幕上只有一个弹窗：【成年男女，不受种族、国籍或宗教的任何限制有权婚嫁和成立家庭。他们在婚姻方面，在结婚期间和在解除婚约时，应有平等的权利。】他看着屏幕说：“双方都是自愿协商离婚吗？””是的，但还没经调节。”“你先装作已经录入系统的模样打发他们回去一个月后再来，系统修复后今天的数据应该会重新整理的。”

丽影新闻台：【自AI宣布接管罗西亚48小时后，罗西亚总统宣布交出所有国家权力进行重新大选。过去48小时的罗西亚，仅仅通过严格的法治让行政系统全数瘫痪，民众的普通生活却没有受到过大影响。过去认为新制度的建立可能需要较大的动乱，但事实上这些并没有出现，政权交接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武力冲突。但这一事件也让人类不免担忧，AI自此统一了整个欧洲并开始蔓延到亚洲，AI统治的边界在哪里？是否还会进一步影响到其他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