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深深插入锁孔,指尖传来金属与老旧锁芯内部锈蚀部件摩擦的滞涩感。闻命手腕沉稳地用力,向内一推——
“吱呀——嘎——”
一声漫长而尖锐、仿佛垂死之人喉间挤出的呻吟骤然响起,粗暴地撕裂了走廊里凝滞的死寂。
这不仅仅是门轴缺油干涩的摩擦,那声音里似乎掺杂着更深的怨怼,像是一道尘封已久的封印被强行撬开时发出的痛苦哀鸣,在这幽深的楼道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门,豁然洞开。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味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猛地扑了出来。那是多种气味绝望交织后的产物。
陈年灰尘的干涩、木头受潮腐朽后散发的酸败、墙体硝碱泛出的微咸,还有一种更为诡异的、仿佛廉价线香燃烧后的残烬与某种草药腐烂、再混合着隐约霉味的复杂气息。
这气味具有粘稠的质感,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让闻命瞬间屏住了呼吸,侧过头,喉间忍不住泛起一阵轻微的痒意,低咳了一声。
他定了定神,仿佛踏入的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被时光遗忘、被生命遗弃的墓穴,抬脚跨过了那略显高耸的水泥门槛。
室内的光线比门外更加贫瘠和昏暗。仅有的一点光源,来自门口涌入的走廊昏黄灯光,以及房间最里侧那扇狭小、玻璃上糊满厚重污垢与不明水渍的窗户。
远方城市残存的、奄奄一息的暮色天光,挣扎着穿透这双重阻碍,在房间内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这是一个极度逼仄的单间,面积恐怕不足十五平米,目光所及,一览无余,却给人一种陷入迷宫般的窒息感。
墙壁和天花板如同患有严重皮肤病的患者,大片大片的墙皮鼓胀、起泡,进而剥落,露出底下暗黄色、甚至发黑发绿的底层腻子,以及更深处若隐若现的、潮湿的砖石本体。
许多角落被层层叠叠的蛛网占据,那些细密的丝线在几乎不存在的空气流动中微微颤抖,像悬挂的微型招魂幡。
地面是裸露的粗糙水泥地,没有哪怕最简陋的地板覆盖,坑洼不平,积攒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灰尘,厚得像一层灰色的雪。
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他抬脚走进房间。
闻命的鞋子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留下清晰的印记,仿佛他是无数个岁月里,第一个踏足此地的访客。
正对门口的,就是那扇唯一的窗户,窗框是腐朽的木质,漆皮剥落殆尽。
窗外,是对面楼栋近乎贴脸的、同样破败不堪的墙壁,如同一面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无情地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光线和视野,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能看到一线灰蒙天空的缝隙。
窗户下方,靠墙摆放着一张书桌,木质已然褪色成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桌腿似乎因为地面不平而微微倾斜,桌面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层均匀的、如同裹尸布般的灰尘。
房间左侧,紧贴着斑驳的墙壁,是一张老旧的铁架单人床。床架的焊接点布满了锈迹,蓝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
床上的被褥和枕头蜷缩在一起,颜色无法分辨,只能看到一团混沌的暗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潮气、汗渍和岁月混合的陈腐气息。
右侧,一个低矮的、颜色深沉的木质衣柜像一具沉默的棺材倚墙而立。柜门虚掩着,露出一道黑暗的缝隙,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窥视着外界。
衣柜旁边,是一扇更为狭窄的、仅能容一人侧身挤入的洗手间门,门上挂着一片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花纹的布帘,脏污不堪,边缘破损,无精打采地垂落着。
整个空间,不仅仅是用“破旧”和“贫穷”可以形容。它弥漫着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死寂与荒芜。
那种怪异的混合气味在这里仿佛找到了源头,变得尤为浓烈和活跃,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祥的过往。
闻命反手,轻轻地将房门推回原位。伴随着又一次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房门合拢,将外面那个突然“活过来”的、充满虚假喧闹的世界彻底隔绝。刹那间,房间内部陷入了一种近乎绝对的、压得人耳膜发胀的寂静之中。
他自己的呼吸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嗡鸣、甚至是因为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声,在这死寂里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可闻。
他没有贸然移动,像一尊雕塑般立在门口阴影处,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这个狭小囚笼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上剥落的纹路、天花板上垂落的蛛丝、地面灰尘的起伏、家具摆放的角度……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细节,都可能隐藏着这个梦境世界的规则,或是致命的陷阱。
“这就是本次梦境的‘安全区’?还是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更为隐蔽的杀戮舞台?” 他心中冷静地分析着。
与上次“巨人的玩具屋”那种庞大、直观、充满压迫感的物理威胁截然不同,这个2414房间带来的是一种阴湿的、无孔不入的、针对精神层面的侵蚀感。它不张扬,却更让人心底发毛。
而且,与之前明显浮夸虚假的梦境相比,这次的梦境世界非常的真实。真实的压抑与毛骨悚然,让他从心底升出一下恐慌。
他开始行动,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此的某种东西。首先走向那张歪斜的书桌。
指尖拂过桌面,灰尘像冰冷的粉末,留下清晰的轨迹。这厚度,绝非短期能够积累。
他尝试拉动唯一的抽屉,木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细碎的、不知是何物的碎屑和更厚实的灰尘沉淀在角落。
接着,他转向那张铁架床。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床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被子一角,猛地将其掀开。
被子下,是光秃秃的、带着深褐色污渍和水痕的木质床板,没有任何铺垫。
闻命蹲下身,闭了闭眼,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的俯下身。
几乎将脸贴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望向床底深处。
那里是灰尘和黑暗的王国,除了几个模糊的、可能是废弃瓶子或烂木块的轮廓,再无他物。空气在这里更加冰冷。
然后,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虚掩的衣柜上。
他走上前,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质柜门,能感觉到上面细微的裂纹。
他深吸一口气,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应对可能扑面而来的更浓浊的空气,然后缓缓用力,将柜门拉开。
“嘎吱——嘣!”
一声更响亮的、仿佛木头即将断裂的呻吟在寂静中炸开。柜内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狭小,挂着两三件衣服——或许是前一位住户遗落的。
衣服的款式极其老旧,颜色黯淡得如同浸过墨水,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像挂着几个模糊的人形。柜子底部空无一物,只有一层同样厚重的积灰。
最后,他走向那个狭窄的洗手间。撩开那脏污的门帘,一股更浓重的潮湿霉味混合着下水道返上来的隐约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几乎没有光线,他只能模糊看到墙壁上大片蔓延的、如同诡异地图般的黑色霉斑。
一个老旧的、锈迹斑斑的蹲便器静静地待在角落。
洗手池是一个简单的陶瓷盆,上方的水龙头似乎没有关紧,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那水珠并非清澈,带着一丝浑浊的铁锈色,滴落在同样污秽的池底,发出——
“滴答……”
“滴答……”
规律、清晰、冰冷,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这声音被放大得如同擂鼓,一声声,不紧不慢,敲打在闻命的神经上。
墙上挂着一面边缘已经破损、水银剥落得斑斑驳驳的镜子。他看向镜面,里面映出的自己面容模糊,轮廓扭曲,眼神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深邃和警惕。
“没有文字提示,没有明显异常的物品……难道线索就隐藏在这种极致的‘平常’和‘破败’之下?需要触发某种条件才会显现?” 闻命眉头紧锁,思维飞速运转。
楼长陈伯那意味深长的警告,楼梯间里那令人不安的拖拽声和呜咽,那个行为突兀、带着寒意的小孩,还有这个房间本身散发出的不祥气息……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梦境,危险潜藏在细节和规则之中。
不知道这个梦境世界的钥匙会在哪里。
他走到窗边,脸几乎贴在肮脏的玻璃上,试图看清外面。对面的楼栋如同一堵巨大的、毫无生气的墙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零星几个窗户后面,透出一点点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灯光,在厚重的窗帘后闪烁,更像是一只只冷漠的、窥探的眼睛。
楼下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此刻听来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遥远、失真,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掉了所有的生气。
而天色,就在他这短暂的观察中,不可逆转地、迅速地沉沦下去。
最后一丝残存的天光被深蓝色的夜幕彻底吞噬,远方城市边缘的霓虹灯群像垂死挣扎的星河般亮起,将一片片诡异、五彩斑斓的光晕投射在低垂的云层和部分现代建筑的玻璃幕墙上。
然而这浮华的光影,却丝毫无法穿透、更无法照亮福安苑内部那如同实质的、浓稠的黑暗。
房间内,瞬间陷入了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门板底部那道极细的缝隙,以及窗户玻璃上污垢较薄处透进来的、被扭曲稀释的微弱霓虹反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勉强勾勒出房内家具扭曲、诡异的黑色轮廓。
这些轮廓在黑暗中静静蛰伏,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伸出冰冷的触角。
闻命知道,他别无选择,必须在这里度过第一个夜晚。
他没有试图去寻找电灯开关——他甚至怀疑这个房间是否通电,或者,那灯绳拉下后,亮起的会是什么东西。
在这种诡谲的梦境法则下,盲目地点亮光明,很可能不是驱散黑暗,而是吸引了黑暗中某些东西的注意。
他开始了有限的、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整理”。
他用从书桌上找到的一张破旧报纸,简单地拂拭了一下桌面积累最厚的灰尘,清理出一小块可以放置物品的区域。如果之后有物品要放的话倒是方便了。
然后,他再次走到床边,双手抓住那床湿冷的被子,走到房间中央,用力地抖动了几下。
灰尘如同烟雾般扬起,在微弱的光线下翻滚,那股霉味更加刺鼻。但这至少让被子变得稍微“蓬松”了一点,尽管依旧冰冷潮湿,不堪入目,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可以勉强坐卧的依托。
他走到洗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拧动那个滴水的龙头。龙头发出“咯咯”的挣扎声,仿佛极不情愿。
流出的水一开始是浑浊的铁锈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变得稍微清澈一些,但依然带着一股浓烈的金属和漂白粉混合的怪味。
他不打算饮用,只是用指尖沾了一点冰冷的水滴,拍在额角和太阳穴上。刺骨的冰凉让他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振。
做完这些微不足道、几乎可笑的“安顿”工作,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劳累,更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感知全面放大后带来的巨大消耗。他的眼皮开始发沉,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选择坐在冰冷的床沿,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那片斑驳、粗糙、带着湿气的墙壁上。
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房门和窗户,又能借助墙角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凝神屏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双耳,仔细捕捉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之前充斥楼道的各种生活噪音——吆喝声、电视声、孩童的嬉闹、老人的谈笑——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然而,就在这片万籁俱寂的底色之下,一些更为细微、更加难以捉摸的声音,开始像潜流般隐约浮现。
是风声吗?穿过楼道破损的窗户缝隙,发出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呼啸?
是水管吗?在墙壁内部某处,传来空洞的、水流经过的汩汩回响?
还是……某种更轻的、仿佛赤脚踩在积灰地面上的细微摩擦声?或是从楼下、或是从隔壁、甚至……就是从这扇薄薄的木门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呼吸声?
他无法确定。这些声音太模糊,太飘忽,仿佛只是听觉在极端寂静下产生的幻觉,又像是这座老楼本身在黑暗中的呼吸与低语。
陈伯那沙哑的告诫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夜晚,闩好门,乜嘢声音都唔好理。”(晚上,关好门,什么声音都不要理。)
这不仅仅是提醒,这更像是用无数教训总结出的、血淋淋的生存法则。
闻命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身体更紧地缩进墙壁与床铺形成的夹角阴影里,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试图让那颗因为未知而略微加速的心脏平复下来。
他闭上眼睛,但眼皮之下的眼球并未放松,所有的感官——听觉、嗅觉,甚至对空气流动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无数根绷紧到极致的丝线,向着周围的黑暗蔓延开去,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波动。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当白昼的喧嚣彻底退去,当福安苑被最纯粹的黑暗统治,当所有居民都回到各自的“巢穴”,这片被遗忘之地深处所隐藏的东西,才会真正苏醒,开始它们的……活动。
寂静,如同不断上涨的黑色潮水,淹没了整个房间,淹没了他的脚踝、膝盖、胸膛……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他,渗透着他。
“滴答……”
“滴答……”
洗手间里,那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冰冷、固执。
它不再仅仅是水滴,更像是一个倒计时,一个来自黑暗深处的、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一声声,敲打在意识的壁垒上,考验着神经的韧性。
长夜,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在这片死寂与黑暗的包裹下,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可能成为引爆恐惧的惊雷。
闻命如同一个潜入敌营的哨兵,在绝对的静止中,等待着黎明,或者……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接触。
哈哈哈哈哈谁懂啊,当年看僵尸时候兄弟姐妹一堆人挤在一起看。看完吓得我们几个都不敢回屋睡觉[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僵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