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离去后,二十四楼重新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
闻命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扇薄薄的木门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是脆弱的纸,隔绝着外面走廊,尤其是尽头2442房弥漫过来的阴冷恶意。
他靠在门后,屏息凝神,感官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2442的方向。那里的“气”依旧混乱而汹涌,仿佛暴风雨前的低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
回到2414房间,闻命没有浪费时间。他靠在墙角,闭上双眼,开始仔细复盘前几次梦境中的特殊感知,尝试主动调动起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白日的余光透过污浊的窗户,在室内投下越来越暗淡的斑块,最终彻底被墨般的夜色取代。
走廊外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远处那盏昏黄的灯泡,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突然,一阵异样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并非昨夜那种缓慢粘稠的敲门声,而是从2442方向传来的、沉闷的、物体拖拽和碰撞的声音,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以及一种……仿佛喉咙被扼住般的、绝望的嗬嗬声。
闻命的心脏猛地一紧。出事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拉开房门,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走廊的黑暗中,目光锐利地锁定走廊尽头。
2442的房门依旧紧闭,但门缝下没有任何光线透出,里面一片漆黑。
而那异常的声响,正是从门内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是椅子被踢倒的脆响,以及绳索摩擦房梁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正要上前,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却从楼梯口方向传来!
只见一个身影敏捷地冲上二十四楼,动作迅捷而沉稳,正是白天那个炒饭的友哥!
此刻的他,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随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锐利。他手里紧紧提着那个小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
友哥显然也听到了2442房内的异响,他看了一眼闻命所在的方向,眼神交汇的瞬间带着一丝了然,但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冲向2442房门。
“砰!”友哥没有试图拧动门把,而是低喝一声,侧身用肩膀猛地撞向门板!那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处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下,两下!
“咔嚓!”
门锁崩坏的声音响起,房门被强行撞开!
闻命紧随其后,冲到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昏暗的光线下,钱小豪的身体悬在半空,脖颈被一根粗糙的绳索死死勒住,另一端系在房间中央裸露的、布满灰尘的房梁上。
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双眼圆瞪,布满血丝,充斥着极致的痛苦与绝望,舌头微微伸出,四肢还在无意识地、轻微地抽搐着。一把破旧的椅子翻倒在他脚下。
但更让闻命感到寒意的是,钱小豪的脸上,除了濒死的痛苦,还交替浮现出一种不属于他的、扭曲的怨毒和一种稚嫩却充满恶意的嬉笑表情,仿佛有两个无形的存在正在争抢、侵蚀着他的意识。
“痴线!还敢作恶!”友哥厉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他并没有立刻去救钱小豪,而是闪电般从布包中抓出一把泛着微光的粉末,猛地朝钱小豪头顶和四周撒去!
“嗤——”
空气中仿佛响起微不可闻的灼烧声,一股黑气猛地从钱小豪天灵盖窜出,伴随着两声尖锐却虚弱的童稚尖叫,迅速缩回了房间角落那个老旧的黑木衣柜里。
友哥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而急促,带着强大的驱邪力量。同时,他动作不停,一脚踩住翻倒的椅子,双臂抱住钱小豪下垂的双腿奋力向上托举,减轻绳索压力。
“后生仔!帮手!割断条绳!”友哥朝闻命低喝道。
闻命立刻照做,捡起那截生锈的铁皮,踩上椅子,利落地割断了绳索。
两人合力将钱小豪沉重的身体放下,平放在地。友哥迅速检查,立刻进行急救。
“咳……咳咳咳……”片刻后,钱小豪猛地吸进一口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颤抖,眼中恢复了属于他自己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之前的怨毒和嬉笑彻底消失。
这时,陈伯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屋内的情景,脸色变了变,重重叹气:“造孽啊……”
友哥见钱小豪呼吸平稳,立刻起身,目光锁定那个刚刚窜出黑气的衣柜。他面色凝重,从布包里取出数枚穿着红线的古旧铜钱,以及几张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
他步踏斗罡,手法极快地将铜钱按特定方位钉在衣柜门缝和四角,红绳紧密缠绕,将整个衣柜门牢牢捆缚住,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最后,他将那几张符纸“啪”“啪”“啪”地贴在衣柜门正中、顶部和底部。
做完这一切,衣柜内似乎传来细微的抓挠和呜咽声,但很快便在红绳铜钱和符纸的镇压下归于沉寂。
友哥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又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友哥,好手段。这衣柜里的东西,凶性不小,放在这里终究是个隐患。不如交给我带回去,设法超度,让她们早日往生,也算了结这桩孽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旁观了一会儿,目光平和地落在那个被封印的衣柜上。
友哥看向阿九,眼神中带着审视,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阿九,你既然开口,也好。超度亡魂是积德之事。这两个细路女(小女孩)怨气缠身,寻常方法无用,你务必小心。”
“友哥放心,我晓得轻重。”阿九微微颔首,走了进去,小心地触碰了一下衣柜上的符纸和红绳,感受着其下被封镇的怨念,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友哥和陈伯搀扶着依旧有些神志不清、脚步虚浮的钱小豪离开了2442,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似乎是下楼去了。
破败的房间里,只剩下闻命和阿九,以及那个被红绳铜钱牢牢束缚、贴着符咒的衣柜。阿九仔细检查着封印,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友哥和陈伯搀扶着依旧有些神志不清、脚步虚浮的钱小豪离开了2442,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似乎是下楼去了。
破败的房间里,只剩下闻命和阿九,以及那个被红绳铜钱牢牢束缚、贴着符咒的衣柜。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绝望和一丝未散的戾气。符纸上的朱砂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阿九没有立刻动手,他静静地站在衣柜前,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木板感知其内被封存的痛苦与怨念。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一道红绳,指尖所触之处,那衣柜内部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震动,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就在这时,陈伯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卷粗麻绳和几块厚布,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阿九,东西拿来了。唉,这鬼东西,早点送走也好,放在这里,整层楼都不安生。”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衣柜,显然心有余悸。
“麻烦你了,陈伯。”阿九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些许温和,“得小心些,封印不能破,也不能让它们受到太多惊扰。”
“晓得晓得,友哥交代过了。”陈伯连忙点头,将厚布铺在地上,“来,先用这个垫着,免得磕碰。”
两人合作,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衣柜放倒。在移动的过程中,衣柜内部偶尔会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是被困的小兽在绝望地挣扎,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啜泣。
每当这时,阿九便会停下动作,单手轻按在柜门上,口中低声念诵着安抚的经文,那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柜内的骚动暂时平息下去。
陈伯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手里紧紧攥着友哥留下的一张备用符纸,额头渗出汗珠。
闻命靠在门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阿九在搬运时展现出的、与他清秀外表不符的沉稳力量,也看到陈伯那混杂着恐惧和责任的复杂神情。
终于,衣柜被厚布包裹好,并用粗麻绳捆扎结实,便于搬运。
“从后楼梯走,免得惊扰到其他住户。”陈伯压低声音说道。
阿九点了点头,与陈伯一前一后,费力地抬起那被包裹得严实实的衣柜。衣柜异常沉重,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虚无的灵体,而是具象化的铅块般的怨念。
闻命侧身让开通道。他看着阿九和陈伯抬着那承载着双胞胎女鬼的衣柜,缓慢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转向通往楼下的后楼梯。
沉重的脚步声和衣柜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融入福安苑深沉的夜色与寂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缓慢而虚浮的脚步声。是钱小豪。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脖颈上的勒痕狰狞可怖,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
他看也没看闻命,踉跄着走进房间,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闻命默默地走过去,将那张翻倒的椅子扶起,放在一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同样靠坐在对面的墙壁下,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钱小豪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过了许久,那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疲惫的喘息。
“……为什么救我?”钱小豪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沙哑得厉害。
闻命想起那个被封印的衣柜,又看向萎靡不振的钱小豪,语气平淡地反问:“你也不想死后变成它们那样,被困在这里吧?”
钱小豪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复杂情绪,他看向闻命。“你……你不怕?这房子……还有刚才……”
闻命没有回答,转而问钱小豪“你感觉怎么样?”
钱小豪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惨笑:“感觉?呵……我一进来,就感觉……有东西在看着我,在我耳边说话……说我没用,是废物,活着只会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后怕,“我……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些……怪事,但从来没像这次……这么厉害……它……它们好像能钻进你的脑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我以前……是拍电影的。动作片,演些不上不下的角色,给人做替身,跳楼、撞车……玩命的那种。”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一些旧的伤处,指关节因常年练习而有些变形,“后来……没戏拍了,时代变了,没人再看我们这种老家伙拼命。以前疏于照顾家里,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就什么都没剩下。”
他的语气变得麻木,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我来这里,就是因为便宜……便宜到像白送一样。我以为……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死里逃生的钱小豪打开了话匣子,此刻他需要有人倾听内心的痛苦。
他抬起头,环顾这间阴森的房间,自嘲道,“没想到,这里连死都不让你安生。”
“你对……这类事情,似乎知道一些?”闻命顺着他的话问道,观察着他的反应。
钱小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拍戏的时候,接触过一些老师傅,懂些门道。也听说过不少圈内的怪谈……知道有些地方不能去,有些东西不能碰。糯米、墨斗线、符纸……能辟邪。但这间房……”
他脸上再次浮现恐惧,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
闻命不再多言,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斥着绝望和怨念的房间,以及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显得无比脆弱迷茫的男人。
闻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钱小豪耳中,“活着才有希望,照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2442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那扇被撞坏、暂时被符纸封印的房门。
走廊里,阴冷依旧。但闻命知道,经过今晚,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钱小豪,这个被现实逼入绝境、又对灵异之事有所了解的男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变量。
回到2414,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