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静的可怕,只剩下笔尖在答题卡摩擦的沙沙声。
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转动,能看见扇叶的边缘积了一层灰黄的污垢,像是被黑影熏黄的刑具。
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切割着什么无形之物。漂浮的粉笔灰被搅成一片诡异的光雾,在斜射进来的五彩光晕里缓缓沉浮。
台上的男监考老师约莫四十岁,面容浮肿发红,黑色的眼镜框在他脸上勒出两道深深的引子,镜片后的瞳孔漆黑如墨,红血丝充满整个眼白。
他转身拽住不合身的西装,抬手在黑板上沙沙写着:本场考试:夺命的铃声。
咔哒一声响,镜泽死死按住不断发烫的手环。
夺命的铃声,这场考试才是梦魇最核心的信息。
紧接着老师微微俯身,袖口露出一截鲜红如血肉的手表,表带深深嵌在手腕上,边缘长出树皮样的粗糙纹理,像是从他手上长出来的一样。
“本场考试时间12分钟。时间截至时有空白题目的考生将接受我设定的惩罚。”监考老师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处的尾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颤音:“但你们可以用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买时间,比如,音乐生的耳朵,赢了额外获得5分,输了……”
用身体器官换取考试时间?
镜泽紧皱眉头,视线扫过周围考生的表情,都带着麻木的空洞。
上面的老师嘿嘿笑出声,肥厚的舌头贪婪地舔舐嘴唇:“输了倒扣五分钟,我还要收回你们下的赌注。”
黑板正上方的时钟嗒嗒作响。
老师眯起冒绿光的小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考生,像是寻找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器官,最后萝卜粗的手指一点镜泽:“你,上来抽取这场考试的科目。”
考试时间只有12分钟,要是抽到英语就还有一丝希望,要是抽到语文,那……
镜泽在校服上搓一下手指,在张一舟重燃希望的目光中站在讲台上。
破旧的木头讲台上卷起一道黄边,毛刺边边压着老师的手指。讲台正中间放着三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银白色的盒子在所有的目光中折射出几道诡异的光芒,好像引诱人偷吃的禁果。
镜泽细细打量一番,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这三个盒子一模一样,正对上面的那一面是打开盒子的“门”。
老师满意地扫视镜泽一圈,眼里写满了遗憾,粗粝的手指按在讲台上发白,他倾身考进镜泽,恶心的气息扑在镜泽脸上:“这位小同学,你要选哪个盒子作为你的筹码?”
镜泽眯起眼睛,如果老师没有耍赖的话,那现在选中英语的概率是三分之一。规则看似公平,但他清楚的知道,在梦魇里一切都可能是荒诞不经推敲的闹剧。
他侧头看向下面,张一舟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整个人都躬身压在桌面上。
视线一转,看见李子维端坐在课桌前,双手自然搭在答题卡上。窗外五彩的光把他盖的朦胧不清,脸上的表情模糊一片,镜泽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选英语。”镜泽指着最中间的盒子。
话音刚落,老师露出早已料到的微笑,他因为兴奋而提高的声线便得刺耳:“你确定吗同学?”
他嗓子的沙粒在不断摩擦,好像下一秒就要喷出一嘴的沙子。
头顶的风扇吱呀声越来越快,一切细小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放大,镜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现在,我要揭露答案了。”老师滑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动作夸张地落在中间盒子上,又侧头去打量镜泽的表情,然后迅速转到最后一个盒子上面。
胡萝卜粗的手指搭在盒子上,指甲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掀开盒子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咔哒”一声——像是骨骼断裂的脆响。
空盒子。
但不对劲,镜泽往下一瞥,本该空无一物的盒底,竟缓缓出现几条凌乱的红色的线条,在里面蜿蜒出两个汉字:数学。铁锈味突然浓的让人恶心,一道血液从盒底蔓延出来。
镜泽余光瞟到李子维身上的校服出现细微的变化,一根根红色的线条在他身上来回穿梭,逐渐形成一个无法辨别的图案,但他本人丝毫没有察觉,端坐不动。
这个情绪,太反常了。
镜泽看着他身上穿梭不止的红线,露出微妙的神情。
老师伸手抽放在镜泽眼前,似乎是因为没有在镜泽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崩溃的神情,他颇有些气恼,哼哧声重了起来,“现在,你要改选语文吗?”他左右机械歪头,像是吞下什么活物,“用你的心脏下注。”
经典的蒙提霍尔问题。
镜泽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看见老师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印出自己——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怯弱的面容在发抖。
头顶的广播开始报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五分钟——”
“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越来越近的倒计时让老师更加兴奋,好像瞬间注射了兴奋剂,原本充血的眼睛一下变得猩红。红黑相伴的双眼直直盯住镜泽,这一刻镜泽仿佛是牢笼中弱小的猎物。
“心脏,还是眼睛?”
底下的张一舟心脏骤停,他整个人都瘫在桌子上,用一张单薄的答题卡把自己包住,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讲台。他的双腿踏在桌子外侧,这是一个随时往上冲的姿势。
镜泽没有立刻回答,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概率欺诈。”他直直望向老师瞳孔深处怯弱的影子,轻笑道:“老师,你不会让我抽到英语吧。”
轰隆——
天塌了。
张一舟的身体瞬间充气直起身,下一刻又瘫下去。
数学是空的,抽不到英语,那剩下的盒子,不就只有一个语文了。
比张一舟更天塌的是台上的老师,只见他砰地砸在讲台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瞳孔收缩,像某种冷血的动物受到致命的威胁。
“聪明的孩子。”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教室内突然安静下来,连电风扇的嗡鸣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另人窒息的气氛在身边不断挤压呼吸的空气。
镜泽歪头看向他,一脸好学生的乖巧:“多谢老师夸奖。”
老师:“……”
一点没有夸奖你。
老师狠狠看着他,咬下的牙齿里好像生吃了镜泽的血肉。镜泽故意偏头往下看,李子维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半,呆愣,无神。
“老师。”镜泽的声音很轻,却带冰冷的锋芒:“我用自己的心脏作赌注,那你呢?”
镜泽视线往下,只是对方的眼睛:“你,要不要跟?”
老师的表情终于变了。镜片上反射的光斑光怪陆离,像是无数即将打破的空间碎片。
镜泽知道,他赌对了。
赌徒永远不会收手,他会被致命的诱惑吸引。在这场赌注里他的心脏就是对老师最大的吸引,他永远都会困在自己的**里苦苦挣扎。
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师手腕上的血肉色的表带突然凸起变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生长,表盘上的时间飞速流逝,但黑板上的钟表依旧平稳行走。
滴滴滴声从他的手腕处传来,他拼命按住手表,然后双目圆瞪突出眼眶,不甘心的嚎叫在教室久久回荡:
——“不,不!我没有输!”
“还没有到时间,我还有机会!我还有翻盘的机会!!!”
与此同时,头顶的广播再次出声:
“一考场监考老师在不正当场合下注,判违规监考——”
“一考场由韩主任亲自监考。”
“老师在班级公开赌博,严重违反教师职业道德和社会公德。”镜泽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重锤:“如果你没有遇到韩桢,或许还能叫嚣一阵。但现在,你要下去接受惩罚了。”
教室上面的高清摄像头闪出红光,韩桢拿着报告单注视着一考场发生的一切,最后在:猎人是否暴力狩猎那一栏写下一个否字。
“考试,现在开始。”
韩桢踩着广播的尾巴进入考场,从盒子拿出语文试卷,有条不紊地分发下去。
镜泽从站在讲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在这个考场里有两个考试纪律:一个是监考老师私自设定的变态规则,证据是他手上那个不正常的手表;一个是正常的考试时间,是黑板上正中间那个平稳走动的时钟。
现在监考老师违规下场,那他设定的考场纪律也随之消失。
150分钟。
韩桢面无表情收好试卷,对着镜泽:“你跟我过来。”
刚被考试摧残的张一舟护食一样站在镜泽身前,死死不让他动,却在镜泽一个眼神里让步。然后十分懂事地站在李子维身后,两人贴的像是烙饼,也跟在镜泽后面。
出了教室就是一阵燥热,外面的一层“糖果”玻璃却丝毫没有快速融化,现在正按照它自己的速度缓慢吞噬着缝隙,然后再一次生长。
一路上那些npc学生和老师都机械地向韩桢问好,但韩桢都目不斜视的选择看不见,丝毫不说话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次进入他办公室的镜泽十分识趣,自己拉出来一把椅子坐下,“今天考试差点交代了去。”
对此,韩桢打心底不相信。在监控里,他看见镜泽偷偷藏袖子里一根铅笔,要不是他把监考老师坑了进去,韩桢毫不怀疑,他会在npc暴起的前一刻把铅笔插进人的眼睛里。
说不定在武力解决后,他在面对问责时也会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毫无负担开口:要是我不动手,就都要交代在那了。
所以,此刻他说的累,信服度不足15%。
但现在解决的十分完美,韩桢只关心梦魇的情况,他对着镜泽轻声问:“你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没有?”
镜泽一伸手,仗着自己亲身经历拿到一线信息的优势让韩桢端水来,“韩监察不拿出点诚意来。”
韩桢把水放在他的手边:“监察处知道的消息都在手环上了。”
镜泽嫌弃:“那手环的信息还是我自己搜集到足够多的线索才出来的提示,韩监察,你们监察处的手表真是面子活做的十足。”
韩桢不置可否。
听镜泽继续:“还好你有点用处。”
韩桢笑道:“要是今天我没去……”
镜泽眉飞色舞:“我当然是跳到讲台上大喊三声:‘韩主任救命!’然后抱起李子维四处乱窜躲避攻击,争取活到你踏进考场。”
韩桢低头,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