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
夏霁来到郝老师停留过的地方。
没见到人。
他也不失望,本来没想过那个大叔会等他,这次错过了就错过了,都在一个学校里,总有机会的。
突然,他耳尖微动,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树篱。
虽然很轻微,但他还是听到了,从那边传过来的断断续续的细小叫声,若有若无,参杂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毫不起眼。
他放轻步子走过去。
眼前拦着一排半人高的红叶石楠,这个季节正是它们疯狂抽枝长叶的时候,尖顶一片火红,色彩鲜艳夺目,几乎抢夺了位于它们背后几株蔷薇花的所有目光。
而那声音的主人就躲在花丛里。
那是一只半大的小花猫,它蜷缩着身子,蹲在尖刺组成的安全屋里,一只前爪不敢落地,颤抖着举在胸前,一边舔舐着,一边不停地小声叫唤。看它痛苦的样子,就知道它前爪受伤了,或许是骨折。
这是那只被踢开的猫?
夏霁没有多想,他扒开枝叶挤进树丛,伸手小心翼翼穿过那些遍布尖刺的蔷薇枝,正要趁小猫不注意一把捞出。
“喵呜!”冷不丁一道黑影划过来。
速度快到掀起破风声。
他及时缩回手,这才躲过了那双不讲武德的锋利小爪子。
“呜——呜呜——”
只见新来的是只大猫,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它挡在小猫前面,拱着腰,压着飞机耳,浑身的毛都炸开,嘴里一刻不停地哈着气,瞪着他的竖瞳里满是忌惮与凶狠。
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极端危险分子。
夏霁蹲在地上,瞅了瞅它那一直没收回去的小勾爪和小尖牙,又看到它背后的小猫也瑟瑟发抖,默了默,没敢继续动作。
担心刺激到这一大一小,他还后退了一步。
而大猫也不敢持续威吓,见他有所退让,它当机立断,一转身叼着小猫就跑,逃得飞快,几个跳跃后就没了踪影。
他就这样看着,心想,那只大猫身上挺干净的,它应该把小猫叼回自己家了吧。
这时,后背突然被人偷袭。
“嘿,兄弟,要不要我借你点纸呀?”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凑近。
夏霁回头看,果然是叶昊这个无聊的家伙。他一手提着一袋小笼包,一手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包子,手上油腻腻的,看得他眼角直抽抽。
别告诉他刚刚是用这只手拍他的,他会忍不住想剁掉它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叶昊竟然误会了,不仅三两口啃完那个包子,还故意把那一袋往身后藏了藏,然后紧张兮兮地解释道:“不是我小气哈,食堂已经卖完了,这些包子给你我就吃不饱了,上午还要跑一千五呢。”
夏霁直接翻了个白眼,谁特么馋你包子了?
他没理叶昊,迈开腿朝着学校操场走去,现在已经开始播放集合的音乐了,在这儿都可以隐约听到那热血激昂的旋律。
后边的叶昊跟了上来,他也正要去操场。
“唉你袖子怎么破了?”
“花刺刮的。”
“刮这么整齐?瞧瞧这性感飘逸的三道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破烂风?校服爆改洞洞衣,哈哈。”
“……”
八点整。
音乐早已停止。
此刻的操场上人山人海,高一高二全部集合,每一个班都按照顺序站成一个个方阵,排列在塑胶草坪上,安静肃穆。
学校领导也在司令台上纷纷就坐。
“在这风和日丽,万物生发的季节里……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拉开本次运动会的序幕。有请裁判员、运动员入场!”
主持人一声令下,《分列式进行曲》奏起。
首先入场的是举着旗帜的仪仗队,在他们的带领下,一个个方阵开始轮番移动,围绕跑道,一个班接一个班的从领导们面前走过。
统一步幅,统一姿势,统一节奏,统一队形,就像军训后的阅兵仪式。
每当走来一个班,主持人还会一一介绍:
“生如夏花向朝阳,不负韶华斩锋芒!现在迎面走来的是高二(1)班的少年们,他们昂首挺胸,眼中燃烧的是青春拼搏的热血;他们步伐铿锵,口中呼喊的是梦想的豪情宣言。今日赛场,他们必以最美姿态超越自我,不问终点,但求全力以赴!”
时间卡得刚刚好,一说完这个方阵正好走到司令台最近。
于是,高二(1)班的口号声喊起:“一班一班,猛虎下山,赛场夺冠,实力非凡。”
口号有点老,听说是传承的上一届。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当喊到猛虎下山时,夏霁分明听到了整齐声音里一道明显不和谐的小声逼逼,接的是:“一半进厂,一半大专。”
“噗。”有人忍不住笑喷了。
妥妥一个显眼包。
夏霁余光就瞥见了好几个眼神怪异的领导,一旁跟队的老谭脸都青了,扫过来的目光简直带着杀气。
可惜逡巡一圈,她没找到目标。放眼望去,好似班里的每一个人都走得十分认真,完全看不出破绽。
小小的插曲后。
他们走完方阵,又回到原地,再看升旗和宣誓,接着轮到校长讲话。
只见那个坐在正中央的身影从容起身,挺着将军肚,上前接过话筒,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然后从天气讲到体育精神,从古代诗词讲到奥林匹克,从青春逐梦讲到友谊第一,可以说是包罗万有,古今中外,由小及大,时不时还能升华一下主旨,尽显文采斐然。
不一会儿,底下的学生们撑不住了。
站过军姿的都知道,10分钟之内,纹丝不动;15分钟,鞋底踩钢板,金鸡独立;20分钟后,人在曹营心在汉,个个东倒西歪。
比如现在,夏霁观察到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放飞自我,交头接耳了。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罗燕子,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这么浓呀?”
一个女生看到罗燕子精神不好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嗯……”罗燕子慢了半拍,才蔫蔫地回答道,“昨晚好像做噩梦了,中途醒过几次,确实没睡好。”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女生好奇地问:“什么噩梦呀,能把你吓醒?”
“唔,记不清了。”
其实她隐约记得一些。
最深刻的一个梦,她记得自己在逃,拼命地逃。身后有好多人在追她,她看不清那些人是谁,只能听到好多好多的骂声,吵得她脑壳疼。她也没有一直逃,有时候忍无可忍,还跟他们干了一架。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人太多,她完全打不过。
令她记忆犹新的,是她手里一直抓着一个东西,连打架的时候都没丢。那些人想抢那个东西,她死死地拽着,就是不放手,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物品。
那个东西好像是一张纸,还写着一些名字?
太过细节的部分她确实记不清。
现在回忆,梦里的一切就像飞快褪色的画一样,慢慢的变模糊了。
罗燕子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她懒洋洋地应付着旁边的女生,心里却思考着另一件大事,如果说做这个噩梦不是偶然的话,她想,应该是那面镜子搞的鬼。
就是那面该死的双子镜。
昨天她拿到它后,就尝试了一下摔碎它,没用。回到宿舍,她又尝试了一次,那次工具齐全,各种姿势都试过了,摔砸压碾,轮流伺候,明明看上去那么精致脆弱的镜子,实地上手后才发现——它是如此的坚不可摧,令人绝望。
舍友们都怀疑她疯了,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天知道她决定放弃、上床睡觉时有多失魂落魄,这世上最残忍的也不过先给予她希望,再让她绝望了。
她想离开这里啊,想打破这个噩梦啊。
为什么就是打不破呢?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想不通啊。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是那面镜子的小心眼报复,这一夜,她睡得跟没睡过一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导致现在那个困啊,站着都快睡着了。
唔……要不要找个机会去问问夏霁呢?可她该怎么说?怎么解释她为什么知道镜子的秘密?不解释清楚,夏霁会帮她吗?
她慢悠悠地转着念头。
下意识的,身体也跟着转了个方向,正好碰上夏霁同样注视她的视线,她蓦地一惊,连忙旋转回去。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罗燕子是心有点乱,夏霁是完全没搞懂她在干嘛。
直到校长终于说出那句:“现在,我宣布,育林高中第44届运动会正式开幕!”
掌声热烈鼓起。
全体师生目送校长下台。
嗯,看他笑容满面的,应该觉得自己讲得很精彩吧。
伴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开播,所有人就像听到了一致的命令,飞快地解散。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学生如同泼洒出来的水,从操场流向外围的露天看台上,同一个班的人自动汇聚一起,每个班都有各自圈定的区域。
小台阶一坐,零食书包一放。
有项目的人下去准备,想加油的人趴在栏杆上喝水清嗓子,无聊的人自娱自乐,为班级争分的人开始思考要投稿的广播词,而学霸们依旧捧着书本满脑子都是弯道超车。
周六上午,运动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