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新荀回了趟家,在下雪之前,难得的,他爸也在家。他家的瓦房还没翻,秋天下雨那阵儿老是漏雨,盆和桶就在屋子里叮啷咣铛。他爸说用不着补,他妈忍了二十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不是经常下雨,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妈在灶屋做饭,他爸跟着烧火,因为他回来了,他妈做得手擀面条,切了半斤猪肉,炊烟冒出来,香气也冒出来。
这样的时刻简直少有,他爸吃饭那会儿说起了葡京,他妈听都没听过是哪里。他爸说澳门啊!占新荀眼皮就遏制不住的跳了下。
他爸是个赌鬼。前些年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还完。说是最近金盆洗手了,占新荀觉得真讽刺,一个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市都没出过,就有本事说去葡京。
他妈没搭腔,又拐过来说他头发太长了,让他去剪剪。占新荀支吾了声,变故就是从这儿起的。
有人上门了,五大三粗的几个老爷们,后面跟着占新荀的小姨,似曾相识的阵仗让占新荀猛地扭头去看他爸。他爸吹牛那会儿人五人六的,这下像被猫擒的老鼠,畏缩起来,想往堂屋跑。
他小姨都没比他大几岁,今年还没过二十五,上半年说好的亲事因为占红星赌博黄了。人家嫌她有这样的亲戚。她拽都拽不住那几个大块头,说家里还有小孩儿在,让他们能不能晚点再说。
占红星没跑两步就被人掐着后脖子给摁到饭桌上了,面条汤撒出来,占红星蜷缩着,怕脏脸。哪个父亲能在儿子面前上演这出还不嫌丢人的?占新荀紧紧攥着拳头,眼眶是一下红的,他也不去救占红星,他说:“不是说好了年底还钱吗?”
为首的男人说:“年底的钱年底再说,你老子又欠了一万三,怎么说,什么时候还?”
他妈跟他小姨俱是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个事情。男的一沾上赌博基本没救,狗改不了吃屎。难怪占红星还说什么去葡京。占新荀转身,他妈喊他,好像是让他别走。
父债子偿吧。
占红星嘴里发出求饶声,说缓他几天,他就能把钱还上。男人问他怎么还,他干脆装也不装了,说他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他一下赌成百万富翁了。屋子里的男人把他当笑话笑,说老占你真敢想,爷们儿啊,哥几个都不敢像你这样活,你倒好,活着跟做梦一样。
占新荀提着菜刀进来的,把几个男人吓一跳,说你怎么回事?我们还没动粗呢,你先把刀拿上了。
“松开他。”占新荀菜刀夯进木头桌子里,横飞的木屑先把占红星吓得紧闭双眼,骂了句粗话,那几个男人上门也没带刀,没想到催个债还要见血。他们说你们要是这样咱就去派出所,欠条上有签名,有红手印,看谁不占理,谁怕谁啊。
占新荀跟没听见一样,占红星被人放开,还没活动下脖子,占新荀一把又给他摁回去了。真怪,谁也没见过儿子把刀架到老子脖子上的。占红星这会儿嫌丢脸了,脸红脖子粗的喊道:“反了你了!”
他妈在后面拽着他,拉他胳膊,也不敢跟他使劲儿,怕他手滑了,再伤着占红星。
“你说的什么?三个月前你怎么说的?”占新荀刀背压着占红星的脖子,占红星中年才开始发点福,后脖子能堆出点肉。五官倒是变化不大,浓眉大眼的,俊。他妈当年嫁过来还被说占便宜,就因为占红星帅。后来发现这就是一个草包,光有一张皮,坏透了,也烂透了。
占红星还嫌占新荀没资格管他,想把占新荀给撂下去,结果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揍不动儿子了。占新荀见占红星梗着脖子的样儿,就知道这种人就是改不了。占新荀刀背往下压了点儿,也还是利,都快压出血线了。他妈在后面都快急哭了,巴掌拍着他的胳膊说你赶紧把你爸放开!
“说啊!”占新荀眼眶红的像要泣血,一根粗筋在他额头上暴起,头发盖了一半,占红星惊叫出声。他死死攥着占红星的手,把右手按在饭桌上,那张桌子都包浆了,很粘。占红星蜷缩的手指被占新荀用刀背别开,刀锋就在占红星的拇指上,寒光闪烁,占红星发出嚎叫。
刀底下见了血,没伤着骨头,就划开了一道皮。占红星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你说再赌就把你的手剁了。”占新荀几乎是咬出来的这句话,他真恨,恨不得占红星立刻去死。
他松开占红星,占红星抱着流血的手指坐到地上喊叫,说要死了要死了。他妈的巴掌甩到他脸上,他被打偏了头。那几个追债的男人悻悻离去,说下次再来。
占新荀走的时候他妈都没出来送,还是他小姨跟出来,手绢里是一块热红薯。她塞给占新荀,说:“你别怨你妈。”
占新荀喉咙里像有异物,连滚动都不能,所以他发不出声音,光是看了他小姨一眼,他小姨就背过脸抹眼泪,不知道他被逼成啥样了。她推了他一下,道:“赶紧走吧,再晚没车了。”
他穿行在那片广阔的田野,想着这世上的男人成为父亲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会*精,就能成为一名父亲。无论是吃喝嫖赌,家里的女人都甘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邝琦还真没卡上最后一天还书,主要是林顺会催他,占新荀完全不管,甚至连借阅证放他这里都不会过问一下。邝琦蛮不好意思的,赶在周六上午把书给还了,老师没有罚他的钱,让他帮忙把学生还回来的这些书按类别归位。邝琦乐得干这种事,不费脑子,也就在这里泡了一个多小时。
有一阵儿没见到占新荀了,林顺也不知道他在干嘛,邝琦的电话也没响过。快到元旦那天,邝琦问林顺来着,林顺说我们几个在聚餐,琦哥你来吗?
邝琦找到地儿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正在讲笑话,说什么,你知道夺门而出在俄罗斯那边叫什么吗?不知道。叫门劫裂夫。
屋子里停顿了一下,开始哄堂大笑,占新荀也在笑,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没人情味儿多了,脸也瘦了一圈,显得有点尖。
“太冷了,这家伙把屋子里弄得更冷了!知识学成这样该罚,你自罚三百杯吧。”
邝琦就是趁着那伙人起哄的功夫溜到占新荀旁边坐的,他没去找林顺,占新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给他弄了套干净的餐具,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占新荀说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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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