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校园一角,人迹罕至的旧书咖啡馆深处角落。
霍佳佳盯着面前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廉价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粗糙的陶土纹理。指尖的粉白印记传来细微的麻刺感,如同一个冰冷的GPS坐标,时刻提醒着她那个人的存在。她来这里,本是想用人群的喧嚣和咖啡的苦涩冲淡那无孔不入的冰冷窥视感。
但此刻,那麻刺感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不是消失,而是像暴风雨后短暂的风眼,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沉寂。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那种惯常的、带着剖析欲的冰冷注视?
她烦躁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诡异的平静感甩开。一定是陷阱!是那个冰冷机器人的新把戏!
就在她端起冷咖啡,试图用那刺骨的冰冷让自己清醒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咖啡馆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深灰色笔挺外套的身影,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冰冷气息,如同一个移动的绝对零度坐标,精准地穿过下午慵懒的光影和稀稀拉拉的顾客,径直向她所在的角落走来!
霍佳佳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来了!他终于来了!这次又想干什么?!
她猛地攥紧咖啡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陶土杯壁似乎成了她唯一的武器。恐惧和憎恨在胸腔里剧烈翻腾,烧灼着她的喉咙。她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哪怕只是徒劳地泼他一脸冷掉的咖啡!
然而,凌然在她桌前站定。
他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那种穿透一切的目光锁死她。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视线短暂地扫过她因为紧张而攥得死白的手指,然后,极其快速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效率,将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极其厚重的铅灰色合金盒,放在了霍佳佳面前的桌面上。
盒子的表面冰凉光滑,反射着咖啡馆昏黄的顶灯,像一个缩小版的坟墓。
霍佳佳愣住了。
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给她一丝质问或发泄的机会,凌然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步伐依旧沉稳,没有丝毫迟疑,如同完成了一项精准的实验步骤,推开玻璃门,迅速消失在午后的人流光影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霍佳佳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指尖的麻刺感因为刚才极致的紧张而变得微弱。她死死盯着桌上那个突兀出现的铅灰色合金盒,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什么意思?
盒子里是什么?
毒药?追踪器?新的诅咒?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到爆炸的好奇心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盒面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猛地从盒子内部穿透出来!
霍佳佳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煞白。
是他!还是那个东西!那个爆炸的残骸!他竟然……把它送过来了?!
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岩浆。憎恨他擅自做主将这灾难之源送来!恐惧这东西再次带来灭顶之灾!但在这极端的情绪风暴中心,却诡异地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松动感**?仿佛一道沉重的、冰冷的枷锁,被强行卸下了一角?
她死死盯着那个冰冷的铅盒,如同凝望着一片未知命运的深渊。咖啡馆里慵懒的背景音乐、咖啡的香气、交谈的低语,都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桌上这个来自冰冷秩序之地的、装着混乱核心的盒子。
指尖残留的灼热感,与盒子里透出的微弱感应,在寂静的空气中形成一种无声的频率共振。
冰冷的铅盒与混乱的灵魂,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默然相对。
咖啡馆昏黄的灯光凝固在铅灰色的合金盒上,冰冷的盒面像一块强行嵌入她视野的异界墓碑。霍佳佳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指尖残留的微弱灼热感。憎恨、恐惧、以及那丝该死的、令人不安的松动感在她胸腔里绞成一团乱麻。
他竟然……把这该死的东西送来了?
为什么?是新的实验?还是丢垃圾一样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抑或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宣告?
混乱的念头让她头痛欲裂。她猛地抓起桌上冰冷的咖啡杯,将里面早已失去温度的褐色液体一饮而尽。苦涩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头的燥热和恐慌。她抓起那个沉重的铅盒,几乎是狂奔着离开了咖啡馆。铅盒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掌心,那股熟悉的微弱灼热感透过金属若有若无地渗透出来,如同一个寄生在她命运里的活物,无声地宣告着存在。
---
废弃的画室成了唯一的避难所。铅盒被霍佳佳重重地扔在铺满灰尘的画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起一小片尘埃。昏黄的台灯下,它像一个沉默的魔盒,散发出不祥的诱惑。
霍佳佳围着画台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被烙铁烫伤的野兽。指尖的麻刺感前所未有地清晰,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单一的冰冷窥视——更像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寂静**空洞感**。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冰冷视线骤然消失了,留下一种无所适从的失重。
这种失重感比之前的窥视更让她恐慌。
“他断开了?”这个念头带着荒谬的希望闪过,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淹没。那个偏执的、追求数据和掌控的疯子,怎么可能主动放弃?一定是陷阱!一定是更深层次的监控手段!
她猛地停住脚步,目光死死锁住铅盒。恨意翻滚,几乎要驱使她抓起铅盒,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墙壁,砸烂里面那块带来一切痛苦的根源!但当她的手指颤抖着悬停在冰冷的盒面上时,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阻止了她。仿佛砸烂它,就等于砸烂了自己的一部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冲动攫住了她。既然他敢送来,她就敢打开!看看这诅咒的核心到底长什么样!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霍佳佳咬着牙,手指用力抠向铅盒边沿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指腹生疼,但她不管不顾,用尽力气去掰。细密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锁扣弹开的声音。
盒盖松动了。
霍佳佳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指僵硬地停在盒盖边缘。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打开它,会怎样?会不会瞬间引爆?会不会释放出比之前更可怕的混乱和痛苦?那个冰冷的疯子,会感知到吗?他会不会就在此刻,在某个冰冷的屏幕前,冷漠地记录着她的反应?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镜片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然而,指尖传来的灼热感依旧微弱而平稳,并未因盒盖的松动而加剧。那空洞的寂静感也依旧存在。
深吸一口气,霍佳佳猛地掀开了沉重的铅盒盖!
没有爆炸,没有强光,没有能量溢出。
盒内衬着柔软的黑色惰性吸波材料,像一块小小的天鹅绒棺椁。正中央,静静躺着一小片焦黑卷曲的纸片残骸。
霍佳佳的呼吸停滞了。
这就是一切的原点?那块引发爆炸、将她和那个冰冷世界强行捆绑的诅咒核心?它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片被烧焦的枯叶,边缘带着绝望的弧度。焦黑的表面残留着极其细微的、难以辨识的暗红色线条纹理,如同干涸的血迹。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她四肢冰凉。憎恨汹涌——就是这块破烂,毁了她平静的生活,将她拖入这无休止的痛苦漩涡!
可在强烈的憎恨之下,一种奇异的、带着剧烈痛苦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噬。仿佛这块残骸并非外来之物,而是她自身混乱核心被强行撕裂下来的一部分。爆炸时的场景碎片般在她脑中闪回,剧烈的震荡、刺目的光、伴随着灵魂被撕裂的尖叫……
她以为自己会尖叫,会撕碎它,会崩溃。
但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死死盯着那片残骸,眼眶干涩得发痛,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窒息般的对峙中,她的目光掠过残骸,落在了铅盒盖的内侧。
那里,并非光滑的金属面。
几张折叠得异常整齐、边缘如同刀切般笔直的打印纸,被小心翼翼地贴在盒盖内侧。纸上印满了密集的、闪烁着理性冷光的数学符号、物理公式、以及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波形图谱。图表的标题清晰而冰冷:“意识纠缠初步模型”,“双向痛苦反馈参数”,“混沌核心残余能量场衰减曲线”……
是实验数据报告?
霍佳佳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抽出那几张纸。纸张带着淡淡的油墨味和实验室特有的、冷冽的金属气息。公式和图表的冰冷扑面而来,每一个符号都散发着凌然那冰冷的秩序感。
然而,在最后一张报告的下方空白处,并非公式。
是用黑色墨水笔写下的、一行字迹。那字迹没有了公式的冰冷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几乎有些笨拙的平直。像是书写者极力压抑着笔尖的震颤,将每一个笔画都强行固定在一种绝对规则的框架内:
> **观测结论:接触悖论。**
> **该物理锚点(残骸)对连接双方构成双向伤害。**
> **现有模型无法解析痛苦根源。**
> **结论:锚点存续状态需双方协同确认。**
> **建议:由你来决定它的最终处置。**
落款处,只有一个同样写得异常规整的字:
**凌**
霍佳佳捏着纸张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边缘深深陷入指腹。冰冷的铅盒衬里,焦黑的残骸静静躺着。冰冷的实验报告,末尾那行刻板却带着致命冲击力的字迹。
“由你来决定它的最终处置。”
他……把这东西的生死权……交到了她手上?
荒谬!可笑!充满讽刺!他是那个制造混乱、强行连接、窥视她灵魂的始作俑者!他凭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做出这种……这种近乎“谦卑”的姿态?这算什么?道歉?实验的下一步?还是另一种更精密的操控?
憎恨如同沸腾的岩浆,想要将手中的报告连同那该死的铅盒一起焚毁!
可是……指尖那空洞的麻刺感再次清晰地传来。不是窥视,是寂静。一种他主动切断联系的、绝对的沉寂。
就在这剧烈的情绪风暴中,霍佳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画架上那幅巨大的画布。那片被她反复涂抹的钴蓝色椭圆形,在昏黄的灯光下,边缘扭曲动荡的黑红色早已褪去。甚至,在那片混乱色彩的深处,那如同萤火般微弱却坚韧的暖融融晕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点点?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极其突兀地从她紧攥着报告的指尖蔓延上来,极其短暂地驱散了冰冷的憎恨。暖流极其微弱,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却足以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一颗微小却清晰的涟漪。
她低头,看向左手那道粉白色的旧痕。麻刺感依旧存在,但那刺骨的寒意……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
霍佳佳猛地将视线投向窗外物理实验楼的方向。巨大的楼体在夜色中沉默耸立,顶层某扇窗户一片漆黑,如同那个人的眼睛。
他……到底在想什么?
画室内,死寂。只有台灯灯丝发出微弱的嘶嘶声。铅盒在桌上,像一个沉默的界碑。焦黑的残骸如同一个凝固的问号。那份冰冷的报告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混乱依旧在心底翻腾,憎恨并未消失。但一种全新的、带着巨大困惑的重量,压过了纯粹的恐慌。冰冷的铅盒与她混乱的灵魂之间,那无形的连接线上,似乎被强行嫁接上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秩序之地的……**生涩的诚意**?
她缓缓松开攥紧报告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刻板文字的最后两个字:
**凌**
铅盒的盖子在她面前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道冰冷的深渊。最终处置权,沉重地落在了她颤抖的指尖。
铅盒被掀开的那一刻,霍佳佳以为自己会迎来毁灭性的冲击。然而,死寂。只有那片焦黑的残骸躺在黑色惰性材料上,像一颗沉默的心脏停止跳动后的余烬。下面压着的冰冷数据和最后那句刻板的“由你决定”,更像是一记闷棍,敲得她头晕目眩。
那个冰冷的疯子……他把这颗炸弹扔给了她?连同那看似谦卑的“处置权”?
荒谬感混杂着憎恨,在她胸腔里沸腾。指尖的麻刺感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空洞寂静。没有窥视,没有分析,仿佛那个连接着她的冰冷坐标,彻底从她的意识地图上消失了。
这种感觉比之前的压迫更让她窒息!像是一直挣扎的囚徒,突然发现牢笼的门开了,外面是无尽的、令人恐惧的未知荒野。
一连几天,霍佳佳把自己锁在画室里。她盯着桌上的铅盒和那叠被揉皱又摊开的报告,像盯着一个无法解读的诅咒图腾。焦黑的残骸让她本能地想要呕吐,指尖一旦靠近就会泛起细微的灼热感。憎恨凌然的擅自做主,憎恨他看似“放手”实则造成的更大混乱。
“由你决定?”
她凭什么决定?!这该死的连接是他强行建立的!这痛苦是他引爆的!现在他像个无事人一样抽身,把一切烂摊子连同这罪恶之源一起打包丢给她?!
一种被彻底抛弃、被当作实验垃圾处理的屈辱感,在空洞的寂静中疯狂滋生。那丝曾短暂出现的微弱暖意,早已被更深的冰冷和愤怒冻结。
画布上,那片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散发着微弱暖光的钴蓝色椭圆形,边缘开始再次扭曲、翻涌。混乱的漩涡本能地想要回归,黑红色的线条如同血管般在纯净的蓝色下搏动、蔓延。她试图重新拿起画笔去涂抹,去加固那个脆弱的茧,但每一次落笔,指尖残留的灼热感和心底那巨大空洞的恐慌,都让她的手臂沉重如铅。
她需要发泄!需要把这屈辱和混乱倾倒出去!
霍佳佳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份报告,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图谱,每一个符号都像凌然镜片后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她猛地抓起报告纸,嘶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她像疯了一样,将那份承载着冰冷秩序的报告撕得粉碎!碎片如同葬礼上撒落的纸钱,纷纷扬扬飘落在积满灰尘的画室地板上。紧接着,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冰冷的铅盒上。
就是它!一切的源头!
她抓起厚重的铅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画室冰冷的水泥地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铅盒坚固的合金外壳在撞击下发出一声哀鸣,但并未碎裂。盒盖弹开,里面那片焦黑的残骸被震得翻滚出来,落在冰冷的尘埃里,像一只垂死的黑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