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追随着凌然消失在通道尽头,像一条贪婪的蛇,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这个画室的微温,也卷走了霍佳佳胸腔里仅剩的、支撑她不至于彻底坍塌的空气。
她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抽空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画室里只剩下惨淡的月光和死寂,无声地压下来,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她的视线掠过凌乱散落的手电筒、停止转动的镜片电机、熄灭的流光痕迹,最终,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图纸中央——那个被凌然暴力撕开的、狰狞丑陋的空洞上。
粗粝的画布纤维暴露出来,像被剥开皮肉的伤口,边缘还粘连着几缕被强行扯断的、带着暗红血渍和焦糊卷边的纸屑。那个黑洞洞的缺口,就这么**裸地嘲笑着她,吞噬了她所有的挣扎、痛苦和孤注一掷的证明。
她失败了。
不是败给凌然冷酷的评判。
是败给了她自己召唤出来的、无法控制的怪物。
是败给了凌然那双可以随意撕碎她一切的、戴着冰冷手套的手。
“嗬……”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气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她试图抬起手,想去触摸那个空洞的边缘,想去感知那份被彻底剥夺的痛楚是否真实存在。但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指尖只是徒劳地在冰冷的木质地板缝隙里刮擦了一下,沾满了灰尘。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麻刺感**,毫无预兆地从指尖传来!
霍佳佳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刚才抠抓图纸边缘被划破的地方。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暗红色痕迹,混合着灰尘和干掉的颜料碎屑。
可是……刚才那是什么?
不是幻觉!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高频静电瞬间掠过神经末梢的震颤!针尖般细密,带着一种诡异的……**活性**!如同她伤口里残留的血液,在沉睡中被什么东西惊醒了!
她的心跳陡然漏跳一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凌然消失的方向——那个通往他冰冷堡垒的、幽深的通道口。
他带走了那片残骸。
那片混合了她的血、她的绝望、她的诅咒和那诡异焦糊的残骸。
而现在,她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回应那个被带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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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通道连接的另一端,厚重的防辐射门在凌然身后无声关闭落锁,将他与外面那个充斥着灰尘、失败和失控的世界彻底隔绝。实验室特有的、经过多重过滤的、带着微弱臭氧味的冰冷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这是他赖以维持秩序的堡垒。
灯光亮起,柔和均匀,照亮了纤尘不染的银灰色合金墙壁和泛着冷光的精密仪器。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维持着绝对稳定的环境参数。一切混乱都被拒之门外,包括他手套上沾染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和硝烟味。
凌然站在门内,后背紧绷,急促的呼吸被口罩过滤(在进入核心区前他已重新戴上了一个崭新的无菌口罩),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尚未平息。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郑重。
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摊开,掌心静静躺着那片被他强行掠夺来的战利品——巴掌大小,边缘撕裂,带着暗红血迹和灼烤焦痕的画稿残片。在实验室纯净的光线下,它显得格格不入,粗粝、污秽、伤痕累累,像一个闯入无菌室的狰狞异物。
他走向核心分析台,动作略显僵硬地将残片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洁净无尘布的合金托盘上。冰冷的灯光打在上面,那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凝固的深渊,焦糊卷曲的边缘仿佛在无声地蠕动、扩张。一种极其强烈的不适感再次攫住了他,比在画室时更甚。这里的绝对秩序放大了那残片所携带的“污染”气息——混乱、无序、生命体残留的有机质……这一切都在剧烈地挑衅着他构建的纯净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生理反应。厌恶?排斥?不,这些都只是低等的情绪干扰。他要的是解构!是分析!是将这团混沌还原成冰冷的物理参数!
手指在虚拟操控屏上快速划过,带起一串串幽蓝色的数据流。指令发出,分析台边缘无声地升起透明的惰性气体隔离罩,将托盘区域笼罩。同时,数支极其纤细的探针从台面下方无声探出,如同最灵敏的机械触手,悬停在残片上方不足一厘米处,闪烁着定位校准的微光——材质光谱分析仪、表面微结构断层扫描仪、热辐射残留探测器、未知能量场被动感应器……
所有仪器都处于待激发状态,等待着凌然的最终指令。
他站在隔离罩外,冰冷的镜片后,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反复切割着托盘中的那片残骸。就是这里。混乱的物理载体。奇点的爆发源。他只需要一个命令,最前沿的科技就能将这团污秽不堪的物质彻底解剖,将它的秘密一层层剥开,还原成他能够理解的、逻辑清晰的代码。
指尖悬停在激发键上方。
只需要按下。
按下,混乱就会被秩序分解、归档、掌控。
实验室里寂静无声,只有恒温系统和仪器待机的微弱嗡鸣。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汗水,极其细微的冷汗,顺着凌然紧绷的额角悄然滑下,没入兜帽的阴影里。
他盯着那片残骸。
盯着那几点暗红。
盯着那些狰狞的焦糊卷边。
一种极其微弱的……**麻刺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隔离罩的视觉阻隔,如同无形的细针,精准地刺向他悬停在按键上方的指尖!
凌然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镜片后瞬间收缩!
不是错觉!
那感觉……和他在画室用手指隔着手套摩挲残片边缘时感受到的麻刺感……如出一辙!但它更强了!更……**集中**!仿佛那片残骸中心蛰伏的东西,在绝对的秩序压迫下,感到了威胁,发出了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尖啸!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伴随着这无形的麻刺感,鼻腔里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对不该存在于这个密闭净化空间里的气味——铁锈!浓烈的、新鲜的铁锈味!如同刚刚从人体深处流淌出来的……血腥气!
视觉诱导下的幻嗅?!
逻辑系统疯狂报警,试图否定这荒谬的知觉污染。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快过思维——悬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几乎要立刻按下激发键,用毁灭性的分析光束将这带来污染的源头彻底湮灭!
但他硬生生停住了。
镜片后的目光,燃烧起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疯狂光芒。
“样本……”他嘶哑的声音在口罩下响起,带着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战栗,“编号:XX-001。名称:‘混沌核心’。物理状态:稳定……异常。”他的视线如同焊枪,死死焊在托盘中心那片焦糊最为浓重、血渍最为暗沉的位置——那里像一颗凝固的、不祥的微型恒星。
“启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似乎也无法驱散鼻腔里那顽固的幻嗅,“全频段被动扫描!能量场感应器灵敏度调至最大!记录一切细微扰动!我要……完整的‘噪音’图谱!”
指令下达!
悬停的探针尖端瞬间亮起柔和但穿透力极强的各种光波!光谱仪的光芒覆盖上去,断层扫描的微束开始移动,感应器的能量场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整个托盘区域!
凌然屏住呼吸,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隔离罩。冰冷的镜片后,那双眼睛睁大到极限,死死盯着分析台中央那块被命名为“混沌核心”的残片,如同盯着一扇正在缓缓开启的、通往未知地狱的门缝。
实验室纯净的光线、冰冷的仪器嗡鸣,与托盘上那片散发着无形麻刺感和血腥幻嗅的污秽残骸,构成了一个荒谬而令人窒息的平衡点。
秩序与混沌,第一次在凌然的绝对堡垒中,展开了无声的、触手可及的角力。而唯一的观众,只有凌然自己眼中那片被血腥光影撕裂的黑暗。
实验室的绝对寂静被仪器低沉的嗡鸣填满,各种探测光束如同无形的触手,冰冷地舔舐着托盘上那片名为“混沌核心”的残骸。隔离罩内,光谱在幽蓝的数据流中变幻,断层扫描的微束勾勒着颜料层下粗糙的肌理,能量场感应器捕捉着空间的每一丝细微涟漪。
凌然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紧贴在冰冷的隔离罩外。镜片后的眼睛,是两台高速运转、却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精密摄像机,贪婪地吞噬着分析屏幕上跳动的每一个参数、每一条曲线。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发根,在兜帽的阴影里留下冰冷的痕迹。生理性的排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内脏——那残骸上散发出的混乱无序、有机生命的残留(尤其是那些暗红的斑点!)、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幻嗅,都在疯狂地污染着他赖以生存的纯净秩序。
但他纹丝不动。
他在等。
等那些仪器捕捉到一丝异常的扰动,一个证明那血腥光芒并非幻觉的物理信号。他要将这团混沌拆解、归类、掌控!这是对他被撕裂的认知堡垒的唯一修复途径!
突然!
能量场感应器的监控屏幕上,代表背景波动的平稳曲线,毫无征兆地向上跃起一个尖锐的、几乎垂直的脉冲尖峰!
嘀——!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无比刺耳的警报提示音响起!
凌然的心脏猛地一缩!镜片后的瞳孔骤然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