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偌大的地下室内回荡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少年蜷缩在单人牢房的角落,头顶昏暗的暖光斜打下来,将那张纯洁无瑕的面庞切割为明暗两面。
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灰色短袖和短裤,左胸口缝着一块白布,上面绣着少年的名字——蒲清。
蒲清被那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惊醒,细密的长睫微微颤抖,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黑眸瞬间点起亮光。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的故事里。
他的思维还很混乱。
他似乎经历了什么,那些记忆让他印象深刻,却在他清醒的瞬间如流水般迅速消失。
蒲清试图留下那些记忆,却只能徒劳的回忆着空白,他努力抓住那些片段,却在下一瞬间无知无觉的遗忘。
他什么也没抓住。
就像是大梦一场,醒来后什么也没记住。
蒲清大脑空白了两秒。
他忽然猛地摇晃脑袋,决定不去思考没有头绪的问题,他应该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
蒲清维持抱膝的姿势蜷缩在角落,他抬眸看向周围,昏暗的灯光下,狭窄的单人牢房内只有一张铁架床,铁架床的床尾还放着整齐的被褥。
他对面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铁栏,仅容单人通过的金属门上缠绕着粗重的铁链,末端挂着一把巨大的银色金属锁。
铁栏外是一片漆黑,就连牢房内的灯光都无法穿透,只有不知从哪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地下室,牢房,统一服装……
蒲清盯着胸口的名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这是被关起来了。
他是为什么会在这?
蒲清没有任何印象。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囚犯?实验体?还是什么不可说的受害者?
蒲清脑补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忽然很想笑,但是他又笑不出来,因为他现在并非局外人。
他选择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之后无事发生。
不过很可惜,在这里,蒲清永远无法置身事外。
一直回荡在耳边的脚步声忽然消失,蒲清听到铁链碰撞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看向牢房唯一的出入口,铁栏外原本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狭窄的走廊和正在解开锁链的男人。
蒲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看到对方手上拿有钥匙,但神奇的是,在对方指尖碰上锁时,那把绝对不会被暴力破坏的金属大锁却自己滑落。
金属锁随重力砸上地面,沉闷的声音通过地面传向四面八方。
蒲清感觉到手底下传来震动。
他不自觉收紧手指,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位不速之客。
男人解开锁链的动作不慢,锁链绕过几次栏杆后迅速下坠。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铁链宛若长蛇在地面盘起身子,最后在男人脚边盘成一团。
金属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男人推门而入。
“你是谁......咳咳!”喉咙里发出完全不属于蒲清真实年龄的声音,不过他已经无暇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男人身穿洁白的长袖长裤,胸口没有任何标识和名牌,他停在蒲清面前,凌乱的半长发随着动作摇晃。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蒲清,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副病态的笑容。
“今天的佳肴,就是你了~”男人说。
佳肴?
就在蒲清思考这个词代表什么时,男人忽然伸手抓上蒲清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拉起少年向外走去。
好痛!
蒲清下意识就要挣扎,他右手用力探入对方手掌和他手腕间的缝隙,可那只手死死的钳制着他,那条缝隙几乎被压缩到极限,他指尖不小心划过对方手背,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
蒲清忽然将手覆上对方手腕,未经修剪的长指甲陷入对方苍白的皮肤,却没有带出任何血色。
他试图用疼痛来让对方放开他,但那只手依然死死的把他向前拖,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
蒲清瞪大双眼,他颤抖着收回手,对方手腕上几处月牙形状的伤口在他眼中瞬间消失,但自己指甲里留下的肌肉组织却依然存在。
怪物......
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淹没他,他看向门外无边的黑暗,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男人首先被黑暗吞没,蒲清紧随其后。
他闭紧双眼,踏出金属门。
原本以为的恐怖场景没有出现,反而在蒲清离开牢房的一瞬间,走廊两侧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驱散这里的每一处黑暗。
蒲清以手挡眼,在短暂适应白光后,颤抖的睁开双眼。
在他面前,一条走廊从眼前不断向前延伸,由大变小,最终成为看不见的黑点。
走廊约摸两三米宽,走廊两侧是数不清的单人牢房,每间之间都只有一面墙相隔开,走廊和牢房似乎不在一个空间,走廊内的白光无法驱散牢房的昏暗。
蒲清看到,每间牢房相同的位置都蜷缩着一个身影。
和他醒来时待的位置一样。
蒲清试图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却只能看到他们身上与他相同的衣服和胸口模糊的名牌。
走廊上有专门负责巡逻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手里提着一根短棍,腰间也没有钥匙。
在路过男人时,巡逻的人并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无视了他和手里正在颤抖的少年,仿佛这样的事每天都会上演。
就在巡逻的人离开不久,原本牢房内死寂的人忽然起身扑上铁栏,他们脸上无一例外挂着祈求,眼中是灼热的希望,纤细的手臂探出铁栏,试图抓住眼前一闪而过的救星。
“求求您,带我走吧,我不想呆在这!”
“大人,求您看看我!”
“大人,您别走,我很听话,绝对能帮到您的……”
“大人……”
无数只手从走廊两侧伸出,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瞬间变得狭窄,仿佛奈何桥上试图把人拖下去的怨鬼。
他们的手擦过男人衣角,他们瞪大眼睛试图抓住这一丝希望,却在下一瞬抓了个空,只能不甘心的大声叫喊着。
“凭什么是你!”
“凭什么!”
“我也想离开,明明我每天都很听话,为什么不是我!!”
他们对蒲清发泄着情绪,他们嫉妒他,他们怨恨他,他们羡慕他,他们认为蒲清是那个被偏爱的那个幸运儿。
那些孩子无法触碰到男人,却在此时精准抓住蒲清的衣服。
他们用长指甲钩起短袖棉布,用力攥住那一点布料,力气之大,比抓在蒲清手腕的那只手也不逞多让。
被攥紧衣角的蒲清很是惊慌,他想扯回衣服,却发现衣服上的那些力气比起他手腕上的也不逞多让。
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手爬上他的身体,越来越多的力量让他无法继续向前。
他们想把蒲清留下。
周围的一切没能让男人有丝毫停顿,他灵活的躲开两侧伸出来的手臂,即使发现身后的蒲清被人抓住,也毫不在乎的继续向前。
两股力量在蒲清身上对抗着,最后是衣服不堪重负,在无数只手的撕扯下成为碎片,永远留在这条无尽长廊上。
冷意忽然爬上蒲清的身体,他本能打颤,抬脚往走廊中央靠近。
为什么?
蒲清眼前不断闪过那些同龄人的脸,胸口像被压上千斤巨石,喘不过气。
无数声音在耳边环绕,蒲清只觉得混乱。
他们都是谁?他究竟要被带到哪里?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想离开这里,只能通过被男人带走这一种方式。
而男人对他所说的“今天的人选”和那些巡逻的人的态度表明,经常有人被带走。
这些孩子们是为了离开才会这样,那被带走的结果又是什么?
他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蒲清不敢去想,又克制不住去想。
未知带来的永远是恐惧和不安。
他们躲避着周围的手臂,蒲清的心跳声逐渐和男人的脚步重合。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异常煎熬。
蒲清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两遍,麻木的跟紧男人。
男人忽然带他转了个弯。
蒲清抬头看去,发现两侧的牢房已经消失,只剩下灰白的墙壁。
头顶的白光依然刺眼,原本笔直的走廊忽然开始出现分叉口。
蒲清暗暗记下路线和方向。
最终,男人带着他停在尽头的一扇门前。
男人抬起左手,手掌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他忽然回头看向蒲清,眼尾和嘴角呈相反方向拉出远超常人的的弧度。
“滴。”指纹识别成功,金属门被向内推开。
“欢迎你,今天的菜品~”
背后的白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向地面,在那扇门后,与之前单人牢房一样的昏暗环境让他的心跳更加剧烈。
蒲清心底有一道声音让他不要去。
他忽然更加剧烈的挣扎,
在即将被带进门内时,他伸手抓紧金属门的边框,用力反抗着手腕上的力道。
肩膀处瞬间传来撕裂感。
蒲清能清晰的感觉到肩膀处的皮肉被撕裂,露出内部洁白的骨头。
骨头在相反力的作用下咔咔作响,疼痛从肩膀传遍全身,最后汇总到大脑皮层。
蒲清的大脑已经麻痹,但他不敢放手。
一定要逃!
拉锯战并不漫长,在双方剧烈的拉扯下,肩膀连接处很快就不堪重负断开连接。
“啊!”
蒲清因为惯性向前扑在地板上。
他没时间感受身体的疼痛,他撑起身子咬牙抬头,他记得之前的路线,他要逃走。
他用尽力气抬头,原以为还在身后的男人此时却挡在他面前。
男人用那双黑眸和他对视,那双黑色瞳孔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蒲清无法移开视线。
男人随手丢开手里的断臂,表情有些不悦。
“残次品的话,客人会不满意的。”男人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脚边的少年,“还好没有被弄脏,依然会是道可口小菜。”
在男人主动移开视线后,蒲清便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听到男人的话,下意识转头查看身体。
没有上衣遮挡的少年身体纤细光洁,因为在地下室不见阳光,皮肤也呈现出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昭示着身体主人还活着的事实。
断臂处神奇的没有流血,先前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疼痛也已经消失,只有参差不齐的断口和不远处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断臂表明之前的经历不是幻觉。
蒲清忽然想到一句话——人在做梦时是感觉不到疼的。
他,是在做梦吗?
没等蒲清细想,他感受到右手手腕传来拉力,整个人又被男人拉起带走。
如果这真的是梦,请让他快点醒过来吧。
身后的金属门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狭窄通道两侧昏暗的灯光也逐渐明亮,在通道尽头,一方前所未有的巨大空间忽然出现。
数不清的大人围坐在一张张圆桌上,他们面前没有餐盘,双手握着刀叉,圆桌的正中央躺着鲜活的少年少女。
蒲清看到他们优雅的用餐刀切下一块嫩肉,再用餐叉送进口腔品尝。
他们像是吃到了什么顶级美味,表情沉醉,有些人甚至愉悦的哼起小曲。
那些被品尝的“美味”无知无觉,明明还活着,却安静的躺在那里任人伤害,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
就像真正没有自我意识、任人鱼肉的“食材”。
他们一点点从人变为残渣,最后成为一具白骨。
那些白骨会被大人们扫下桌面,被地面那层浅浅的血液溶解,最后与那片红色相融,成为更深的红。
被带来的蒲清即将成为下一道“菜品”。
少年挣扎着想要离开,却逃不过被送上圆桌的命运。
周围贪婪的目光扫过他全身。
跑!
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脑海中不停回荡,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见蒲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乖乖等待被享用,反而打算逃走,周围的大人们慌了。
他们站起身,用力抓住蒲清。
不光是这张圆桌上的人,就连其他圆桌上的客人见这场景也纷纷丢下手中的食物扑向蒲清。
无数个人扑向他,无数只手伸向他。
仿佛被人拉扯着坠入深海,无法呼吸。
猛兽般的尖牙刺入皮肤,动作间撕扯下一大块血肉,他们贪婪的吞咽着,伸出舌头舔邸着蜿蜒的血色美酒。
蒲清清楚的感受到身体被啃食。
他们疯狂的沉浸在**中,他们明明披着人皮,内里却被粘稠的黑泥填充。
蒲清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
当食物被万千蜂拥而上的蚂蚁啃食时,最终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会像其他菜品一样回归混沌,他的骨头会与这里的血液交融,他的灵魂会永远被迫观赏这场无止境的疯狂。
蒲清看向头顶那一点幽光,求生的意志在绝望下异常强烈。
好痛.....
好痛......
不,一点都不痛......
这里一定是梦。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快醒过来!
快醒过来啊——!!!
醒过来!!!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
好可怕,放开我,放我走!
快醒过来啊!!!
拜托......
“亲爱的客人们,我又带来了新的菜品。”
“是抓来的新孩子哦~”
散落的躯体,是另一个自己。
——唐珮雪《第二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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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