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明离开后的第七分钟,苏雨先恢复了语言功能。
工作室里还残留着仪器过载后的淡淡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度意识扰动后的精神余震。她坐在控制台前,手指冰凉,目光落在监测屏幕上已趋于平缓、但基线明显高于常态的生理数据回放曲线上。
他的心率,在听到那句补全的“等我”时,飙上了一个危险的峰值。
而她的,也一样。
那不再只是共鸣,那是近乎同步的震颤。
她调出双向梦境最后的意识融合度图谱,那根代表安全阈值的红线被短暂而剧烈地刺穿,像一道无声的警报。风险提示还在屏幕上闪烁,但她当时全部的意识都被那个“锈蚀的钟摆”意象和震耳欲聋的两个字占据了。
现在,冷静(或者说麻木)重新接管身体,她才感到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虚脱。
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观测者的审视,而是一种被强行打开了某种内部开关后的、空白的震荡。像一台精密仪器被输入了无法解析的乱码,核心处理器暂时停摆。
他需要时间消化。她也一样。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看见,就无法再装作不存在。比如那句“等我”,比如钟摆上属于她的锈迹,比如共振时左胸那撕裂般的痛楚与……某种隐秘的、被填满的悸动。
苏雨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控制台边缘。
这不是她预想中任何一次职业合作该有的走向。从一开始就不是。从他带着绝对的“无”闯入她的领域,从她的情绪杂质不受控制地泄露,从他们发现七年前的交集……这一切就像一场不断加速、偏离轨道的实验。
而他们俩,既是实验者,也是唯二的被试。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沉入深夜的静谧。她该离开了,回家,洗澡,睡觉,试图让过度使用的精神恢复。但身体沉重得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不是消息,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新闻推送。
但光亮的瞬间,苏雨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疲惫的脸。还有眼底深处,一丝尚未平息的波澜。
回响。她想。这就是回响。
那句迟到了七年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此刻才真正荡开涟漪,抵达岸边。而她的心湖,就是那片被搅动的水面。
涟漪。
它会扩散多久?会改变多少岸边事物的形状?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严防死守的堤坝,在那一刻确实松动了。不是崩溃,而是裂开了一道缝隙,让某些被深埋的东西,得以窥见天光。
那银白色的锈迹,或许本就不该被永久封存。它需要被看见,被触碰,甚至在摩擦中感到疼痛——那才是它存在的证明。
苏雨缓缓直起身,关掉了工作室所有的电源。主灯熄灭,只剩下安全出口标志幽绿的微光。
她拎起包,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轻轻推开门,走入昏暗的走廊。
身后,风铃寂静。
但她知道,有些声音一旦响起,就不会真正停止。它们会在记忆的走廊里反复碰撞,产生新的回响,交织成更复杂的涟漪。
而这,或许就是“补全”的开始。
也是未知的真正开始。
她步入夜色,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