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 第59章 圆

转眼便到了一年后的秋天。

秦筱楠坐在候场的椅子上，不自然地拽了拽紧紧包裹着大腿的西装裙；脚上那双有些逼仄的窄头高跟皮鞋挤得她有些生疼，愈发让等待的焦躁变得难捱。

“下一位，56号同学请入场！”

面试间打开，西装革履的男士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宣告着；秦筱楠手心里写着79的纸条已经被攥得有些皱了，她眯着眼看向面试间门口贴着的【河北XX公司招聘面试】，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厌烦。

她想起赵子非爸爸上上周吃饭时跟她说的话。

“我找人给你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岗位，工资虽然低点，方便你以后请假带孩子，照顾家之类的，你就放心去吧，面试官不会为难你的。”

以及赵子非的那句“这个机会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以后你好好孝敬我爸爸妈妈。”

疫情后的就业形势很差，哪怕他们是旱涝保收的工科专业，也还是会被各种歧视、压条件；身边家里有关系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签订了满意的工作，而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赵子非所在的这家公司来校园招聘...

也许她应该知足的。

生存所需的一切条件，房、车、工作、钱，只要她按照规划好的蓝图走下去，未来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康庄大道。

想着，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把那张可怜的小纸条蹂躏的愈发不像样。

排在秦筱楠前面的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儿，候场的这三个多小时里，她已经无数次大声地深呼吸来缓解紧张，却还是对能不能拿到这份人人艳羡的大厂OFFER没有把握；看到秦筱楠呆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她笑着问道：“你也紧张吗？”

“还好。”秦筱楠跟她只是有几面之缘，不算相熟，但还是微笑着回答了她，“就是等得太久了有点烦躁。”

“是啊，这面试也真是的，偏偏跟江苏的招聘撞在同一天。看这边结束不知道得到几点了，估计等咱们面试完，体育馆早收摊了。”女生抱怨着，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她们却还不知道要排到几点。

秦筱楠勾起嘴角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去年...林晏明就是签约了江苏的一个国企。

但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他与她，本就是偶尔相交的平行线；或许终究还是缘分不够的缘故，但无论如何...

希望他好。

想到这里，秦筱楠轻轻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睛，却被女生误以为她在担忧面试的事情。

“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女孩儿用手扇着风，看向秦筱楠的眼神中有些羡慕，“你本科那么好，又是有钱人家的儿媳妇，怎么过不都是舒舒服服的日子？不像我们这些没背景的...”

此时这些话怎么听来都很刺耳，秦筱楠温声细语却坚定地打断了她：“如果我能面试成功，那是因为我年级前十，不是因为我男朋友是谁。”

“好吧好吧，当然你自己也很优秀啦。”女孩儿看她有些生气，便识趣地闭上了嘴，想了想又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一个沙糖桔递给她，“吃个橘子吧，能缓解紧张。”

秦筱楠伸手去接，沙糖桔却在女孩儿的手心滚落，她仓促去抓，却还是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走廊另外一头，在墙壁上弹跳一下又回到了秦筱楠脚边。

秦筱楠无奈地笑了笑，下意识便弯腰去捡。

【妈妈，快逃！】

脑海中骤然响起女孩儿的呼唤声，那个声音又熟悉又陌生，却好像在梦里听过千百次、万万次一般；秦筱楠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她弯着腰看了看四周，学校报告厅走廊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却安安静静丝毫未变，不见一丝端倪。

是最近太累了吗？

秦筱楠腿上的简历资料袋险些滑落，她一手按住资料袋，一手继续去够那个沙糖桔，声音却又一次在耳边回响起来。

快逃！

不要去！

不要！不要！

逃！！！！！

秦筱楠惊得猛然站起身，爬满红血丝的眼睛环视周围一圈，候场的同学们都惊讶地看着她，原本有窃窃私语交谈声的走廊里瞬间鸦雀无声。

秦筱楠从小便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能穿越回到妈妈认识爸爸的那天，我该怎么办？

劝阻她，不顾一切地阻止她。

她也会问自己，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在一起，那自己岂不是也会不复存在？

在反复的考虑和打量后，秦筱楠给自己的回答是：我更希望妈妈幸福。

是的，自己可能会以另外一种样貌、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个身份出现，也许那个自己已经和现在没有多少关系，但再来多少次，她也会选择不让妈妈走进这段婚姻，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只有爸爸爱妈妈，孩子才会真正的幸福，并且在爱浇灌出的健全人格和懂得爱与被爱的心境中，平平安安走过这一生，并且觉得人间值得她来这一遭。

秦筱楠如梦初醒，她飞快捡起地上掉落的简历袋，逃也似地奔出了报告厅；高跟鞋在地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噔噔”声，身后同学们的疑问议论声全都被她抛诸脑后。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她用尽全身力气走出的牢笼，她不愿再抛弃自己，作为某个人的附属、陪衬，被名为“爱”的钥匙圈养进看似华美的金丝笼中。

何况，赵子非真的爱她吗？

若说他如今的消极和懈怠是爱，简直是玷污了“爱”这个字本身包含的所有美好期冀。

体育馆的招聘流程已经进行的七七八八，各公司的招聘摊位也开始了陆续收工；秦筱楠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挂着“苏州”牌子的桌子，坐着的三个面试官已经在整理收到的简历、准备去吃午饭了。

“不好意思各位老师，我来晚了...能请您们再看看我的资料吗？”秦筱楠飞奔过去，一屁股便坐在了椅子上，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第一时间递上了自己的简历。

中间的主面试官与身旁的男考官对视一眼，还是微笑着接过了她的简历。

只看了一眼，他微微抬眼看向面前正在努力平复着呼吸的女生，随即又继续向下看去，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微笑着推了推眼镜，问秦筱楠：“你这本科不错啊，怎么想到考F大的研究生？”

这个问题赵子非和他父母已经给她准备了万全的回答：看重F大浓厚的学术氛围和强劲的学科实力，并且F大每年都向外输送大批电气人才，自己也希望能踏踏实实做科研，未来在工作岗位发光发热...

联系了很多遍的台词此时就在嘴边，秦筱楠却怎么也不想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顿了顿，还是自嘲地说了实情：“当时为了前男友考到了这边，现在还是更想去南方。”

三个面试官脸上都挂上了笑意，秦筱楠也拿不准这样的坦诚究竟是不是好事，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研究生期间六篇小论文，跟了四个大项目，你这科研经历还是不错的，成绩也好。”主考官点点头，将简历递还给了她；秦筱楠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生怕他下一句便是那个“但是”。

主考官看她眼神里全是希望和害怕，笑得更加开心了：“拿着呀。”

“...是不是我来的太晚了？”秦筱楠接过简历，看主考官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地写着什么，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拒绝了，毕竟这个专业对于女生的歧视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正式的短信通知会在一周后下发，”主考官从电脑上方瞥了她一眼，语气却温和地像个慈爱的长辈，“你的背景挑不出什么问题，放在F大这一批招聘里，我们没有拒绝你的理由。提前恭喜你了。”

一直到走出体育馆，太阳照在脸上时，秦筱楠还是觉得方才的一切恍惚的像一场梦。

她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谁；犹豫了片刻，反倒是赵子非替她做了了断。

看到赵子非发来询问她面试进度的消息，秦筱楠深吸一口气，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赵子非。”

“嗯？怎么了？”

...

“说话呀？”在她长久的沉默后，赵子非的声音有了些不耐烦。

“赵子非，我们分手吧。”

“...你是不是有病，又犯什么神经呢？”赵子非的声音像是她才是那个让他身心俱疲的祸首，“大姐，咱们谈了六年了，还在玩这些无聊的把戏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们安排的招聘我没去，我已经签约了南方的公司，很快就能出结果了。既然工作不在一起，咱们自然也就散伙了。”秦筱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在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发觉，学校上空的天，真的很明亮。

她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妇，她只是她自己，是永远不想认输，挣扎着也要做到最好的她自己。

赵子非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秦筱楠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向前走着，顺手便按断了电话。

电话刚断，另一个电话便紧随而至，是个陌生的号码；秦筱楠点了接听，那边传来的男声轻快：“你们今天面试，情况怎么样啊。”

秦筱楠笑了笑，也跟他打趣道：“不太好哦，跟你这种双F大的优秀男大学生没法比。唉，谁叫男孩子就是吃香呢。”

“呜呜，好惨哦~”林晏明在那头假哭着，哼哼唧唧的却不见一丝伤心，“那我更有义务请你吃顿饭了，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呢。”

“...啊？你回来了？”秦筱楠大为诧异，虽然今天是周六，但相隔如此远，他回来只为了和自己吃顿饭吗？

林晏明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了，我不回来，恐怕某些人这会儿就要难过的哭鼻子了~”

秦筱楠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自那次之后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联系，除了林晏明找完工作后发给她的【签苏州了】，二人就好像刻意保持着距离，甚至连他毕业都没一起吃上一顿饭。

她真的以为，林晏明已经忘记她了。

“你等等，”秦筱楠急忙在电话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签工作了，你怎么知道的？”

“真磨叽，你再不出来我就亲自进去抓你了。”林晏明的呼吸有些急促，听上去他已经开始了行动，反正他校友的身份也能随便进出校门；秦筱楠左顾右盼地看着周围，仿佛他真的下一秒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晏明，你...你有女朋友了吗？”秦筱楠急促却又磕磕巴巴地问着，她知道工作第一年最容易被介绍对象，何况他条件那么好，总不可能为了她这么个没什么希望的人等着...

“秦筱楠！”

路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他大声的呼唤，现实与电话中同时响起的声音，让秦筱楠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但真真切切看到他站在那里，抱着一大束花的样子又是那样令人安心，她知道自己只要穿过这条漫长葱郁的林荫道，便能奔向他，奔向一个完全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看到他重新拿起手机，便也缓缓将听筒凑到了耳边。

“来吧，我的女朋友。”

【蒙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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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剧场]

“陈工，今年给女生的指标有限，而且她不是本地人，稳定性比较差，不再考虑考虑了吗？”主考官身边的女考官看着秦筱楠走出体育馆的背影，有些迟疑地问道。

主考官手里整理着收到的考生名单，没有直接回答她，反倒是问道：“你知道工程部的小林吗，去年招进来的。”

“哦哦有印象，工作能力不错，算是新员工里很优秀的了。”女考官简单回想便记起了那个身影，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

“哎呀还真是，小林也是F大的。”像是在责怪自己没想到这一层，女考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主考官笑眯眯地说道：“他就说拜托我注意一下这个小姑娘会不会来面试，说没来就算了，倒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哦对了，我给他发个消息报个喜。”

“看来很快就不是暗恋对象咯~也好，双签的员工稳定，省的孩子们心性不定，干一段时间就想离职。”年纪最大的男考官将电脑收进电脑包，站起身，“走吧，咱们也去尝尝F大的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