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 第4章 霸凌（2）

秦筱楠有时会非常痛恨自己一时的心软——与这种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善意和解，大概是在长大成人多年后，mbti的突然兴起，让她知道了自己是isfj小护士人格。

——原来我不是贱，只是太善良啊。

自从那天扶起本该是“对头”的王惠美雅后，秦筱楠才见识到这些中二期少女所谓的情和义。

“筱楠！筱楠！”

每一个昏昏欲睡的清晨，在秦筱楠刚要被公交车左右颠簸给晃入梦乡时，热情澎湃的声音便会在前门像炮仗一样炸开。

秦筱楠一个激灵，从脚底窜起来一股酥麻感——

这姐们又来了。

像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交上，学生们探询的目光从前门一路传到了秦筱楠身边，直到汇集在她身上；伴随而来的还有根本不讲道理，扒拉开众人便往秦筱楠身边挤的王惠美雅。

“起来，让我坐。”王惠美雅不由分说便拍拍秦筱楠身边的学生，语气半是威胁半是居高立下；那学生本来的怒火在看清来人和她身后保镖一样的几个男生后，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站起身，皱着眉站在一边。

“不好意思啊...”秦筱楠无力地小声倒着歉，尴尬局促让她都不知该比出个什么手势，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又默默放回了腿上。

王惠美雅却自然地翘起二郎腿，挽起了她的手臂，还自然地将头搭在了她肩上，做出一副小女孩儿撒娇的情态：“筱楠，又碰到你啦~”

拉得长长的娇嗲尾音让秦筱楠自后背升起一股恶寒；想了想，她还是试探性地小声劝道：“你以后别...”

“别什么？”王惠美雅直起身体，扑闪着那双扇子一般的大眼睛，明明嘴角是和善的微笑，却平白能看出三分恐怖。

秦筱楠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

后来王惠美雅更是发展到了下午放学，到秦筱楠班级门口等她；夕阳斜斜射进教室，学生们都在收拾书包、准备值日、嬉笑打闹，屋子内一片喧嚣，秦筱楠却只觉后背发凉。

飞快瞥了眼后门口倚着门框，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把玩着手里钥匙挂件的王惠美雅，秦筱楠略带心虚地看向李敏；空气中正好与李敏的目光相撞，李敏的目光充满疑惑，而秦筱楠却赶忙将桌上东西扫进书包，逃出教室。

“你找我什么事？”秦筱楠第一次对王惠美雅大声说话；王惠美雅却毫不在意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做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来。

“跟你一起回家呀。”

她的语气天真无辜，仿佛只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

秦筱楠被她拥着向前走了几步；透过班级教室的窗口，她看到李敏已经到了王永璇座位旁边，两个人都望向她的方向。

“看什么看，还留念你们班呐？走吧，姐请你吃冰淇凌。”王惠美雅不屑地笑了笑，手掌搭在秦筱楠侧脸掰正了她的脑袋，“冬天吃冰淇凌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秦筱楠的心乱得像一团麻，稀里糊涂便跟着王惠美雅向前走。

直到下了一层楼梯，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秦筱楠挣开对方的手臂，仓皇找了个借口：“你...你先走吧，我有点东西忘拿了。”

不等王惠美雅反应，她便飞快转身跑回了教室——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她只看到王永璇和李敏拉着手消失在另一侧楼梯的背影。

秦筱楠在原地呆呆看了很久。

虽然十几岁的心里对如何维系友情尚未有清晰概念，秦筱楠却隐隐察觉到自己摊上事了。

也许以后自己就要变成形只影单的那个人了——一想到这里，秦筱楠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最后只得心情沉重地独立收拾好书包回家。

真是个祸害，当时就不应该搭理她！

秦筱楠只得在心中暗暗责怪着王惠美雅，也责怪当初多管闲事的自己。

第二天一到教室，秦筱楠立刻凑到了李敏和王永璇跟前；好在二人的态度倒也没有想象中冷若冰霜，李敏甚至还主动拉起她的手，说要给她暖暖。

这种关心让秦筱楠瞬间感动不已；她立刻开始讲述自己和王惠美雅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恨不能剖白到自己当时每一个细微的心理变化。

“我真的不是有意跟她亲近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

絮絮叨叨被王永璇出声打断；她坐在座位上，微微仰头对站着的二人说道：“我有点想吃小卖部的燕麦巧克力，你们谁...”

“我去给你买！”秦筱楠立刻应了，想到上周的一点零用钱还没来得及花，虽然那种巧克力自己从来没舍得吃过，她还是带着一点雀跃。

她们并没生自己的气。

想到这里，秦筱楠看了眼教室黑板上悬挂的钟；还有四五分钟早读，自己跑快点能赶上。

还未出教室，她好像听到了王永璇和李敏的笑声；秦筱楠回头看了眼，却被恰好路过的同学挡住了视线。

怎么让她两知道自己是站她们一边的呢...秦筱楠写完作业，啃着笔杆默默思索。

她笨拙的想用投诚、卖好来表明自己的心，却从未意识到自己为何要讨好她们——也许对一个在上初二的女孩儿来说，失去朋友和搭子的恐惧，远远超过了维系自己主体性和独立的需求。

秦筱楠百无聊赖间拉开书桌抽屉，却发现了让她灵机一动的东西。

是一些在那个精品店没有烂大街，文创尚未开始发展的年代，已经算是十分精致好看的文具——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凭借踏实的工作能力和好人缘，被领导看见，从国企的清洁工晋升到了仓库主管；虽然都是临时工，工资并无差别，却能偶尔往家里拿些单位采购多了淘汰下来的文具。

秦筱楠用了一部分，她觉得漂亮好看的那些却始终舍不得用，都存放在一起。

她找出了去年过年姨姨给她送礼物时特意买的两个漂亮包装袋，将自己心爱的文具一类一样地装进里面。

甚至怀揣着近乎虔诚的心情。

每人一份红黑笔芯，两块橡皮，一根带着卡通图案的尺子，一小瓶彩色盖子的胶水，还有一些颜色好看的尾夹；秦筱楠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抽屉底部两个封面精致的小笔记本，她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咬牙将它们放了进去。

这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璇璇，敏敏，送给你们礼物~”

秦筱楠一早便将两个小小袋子送到了两个朋友面前；她的眉眼几乎都盈满了笑意，一手挽住一人，等待着她们拆开这份特别的惊喜。

王永璇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拆着袋子封口：“怎么突然想起送礼物？”

“我爸爸从国外回来了，给我带了超级多，分给你们一些。”秦筱楠对于这个谎言已经能说的驾轻就熟——她终究也是要面子的青春期女孩儿，父母离婚，自己的父亲又是那样一个...年老且丑陋的男人，这让她始终无法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家庭，只能编造着父亲在国外的谎言。

国外是多么高大上的一个词啊...那时在秦筱楠心中，出国是那样遥不可及，要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她永远无法企及。

“这胶水...过期了吧？”王永璇两根手指捻着那个透明小瓶，对光看着瓶身上的生产日期，随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嗤笑。

虽然很轻，却让秦筱楠的脸一下发烫，瞬间从脸颊烧到了耳朵根。

她急忙拿起胶水细细去看——果然，已经快过期一年了。

“买东西还能买到过期的，你爸傻B吧？”李敏嬉笑着，从袋子里挑出自己的那份胶水，扔到了王永璇桌上。

突如其来的侮辱让秦筱楠愣住了；她性格确实软弱，多年来没有庇护带来的强烈不安全感让她不敢与任何人起冲突。

但即便愚钝如她，也知道不能辱人父母的道理。

王永璇倒是比她反应更快些；她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地说道：“也没必要这么说。行了快上课了，楠楠你回座位吧。”

秦筱楠心事重重地过了一节课；情绪突如其来的反扑让她在下课铃响后立刻趴倒在桌子上，眼角却干涩着没有她想象中的奔涌。

心头却实实在在地被什么所堵着。

为什么？

明明她并没做错什么...

秦筱楠一怒之下发了个纳米级小怒——她决定自己去卫生间，不叫李敏一起；路过教室最后排的大垃圾桶，她却看到里面赫然躺着已经被撕坏，自己珍藏了很久的包装袋。

那道口子似乎也豁在她心上——

秦筱楠回头去看王永璇座位的方向；王永璇和李敏在说着什么趣事，李敏笑得摊在对方身上，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好像不需要第三个人。

重重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秦筱楠独自向卫生间走去。

这一年她十四岁。

她没有那么多人生经验，甚至基本的为人处世，立身准则，也因为父亲的不称职、母亲疲于生计的奔波，而从未有人教过她。

秦筱楠跌跌撞撞地自己摸索着，身边空无一人。

她孤单着、疼痛着，尽自己所能对世界捧出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