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 第14章 初恋（4）

被田丰燕召唤的时候，秦筱楠的双脚已经因为长久站立和走廊不断灌进来的冷风而冰冷麻木。

她有些无奈地瞥了眼正在和男生们嬉笑打闹的路明，扭身自顾自朝着办公室走去。腿脚传来的酸软和伴随着每一步的刺痛让她像是走在荆棘上，心中充斥满难言的恐惧和烦躁。

路明从身后追了过来，将手搭在她右肩，脸上仍挂着无所谓的嬉皮笑脸：“小楠子，这都不是事儿，放轻松啦~”

他模仿着香港电影中蹩脚的普通话发音；他一定觉得自己比那些敢爱敢恨却朝不保夕的街头古惑仔更帅。

秦筱楠无力地拂开了他的手：“大哥，拜托你，进去了千万说咱们没关系好吗？别给我找事，OK？”

“那不是一个男人能做的！”路明眼神坚定，“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扛。”

秦筱楠无奈拧下办公室门把手——遇到路明，她这辈子也是没有办法。

...

“呜呜呜，老师，求你了你别给我爸打电话...”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哭的宛如三岁孩童的路明，秦筱楠突然觉得这次骂挨得值了；男人靠不住这种事在她心中变得更加根深蒂固，以至于让她在这种高压环境下萌生出一丝笑意——

实在是有些可笑的。

田丰燕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捻着那张告发二人的小纸条，微低着头从镜片上方翻着白眼看路明；但他的痛哭忏悔又实在令田丰燕满意，于是她将方才威胁要打电话的手机揣回口袋，语气平和地问道：“谁追的谁？”

空气沉默了很久，期间只能听到路明一断一断的抽泣声和吸溜鼻涕的声音。

秦筱楠在他背后低头站着，心里骤然一阵发痒；突如其来的不安全感来自她敏锐的第六感，望向路明瘦弱单薄的背影，他颤抖着终于开了口。

“她...她追的我。”

老天爷啊，天地良心。

秦筱楠没有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你说谎，是你...”

“闭嘴吧你！”田丰燕一声近乎尖锐的叫喊直接将她的声音打断，也让秦筱楠浑身激烈一颤愣在了原地；田丰燕顿了顿，冷冷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就属你最不要脸，我早就看出来了。”

委屈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秦筱楠霎时间哭成了泪人；她的怨怼说不清是对路明的没有担当，还是对田丰燕毫不公平的控诉。

路明没有回头看她，也许是出于心虚，抑或是脑海中在飞速思考如何将自己从此事中择出去。

“听说你还为了她血溅当场了？是她要求你的吗？”田丰燕的目光审视着路明。

校服掩盖住胳膊上的伤疤，此时却似又隐隐作痛起来。路明心沉了沉，却还是小声说道：“是哪个同学记错了吧，不是我，是杨献昭。”

怎么又把杨献昭扯出来了？

秦筱楠的脑子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看向路明；田丰燕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相比起他们这些早熟、叛逆的刺头，杨献昭显然是个再正常听话不过的孩子；田丰燕若有所思地对路明下了命令：“你去把他叫来。”

路明飞快转身，几乎在瞬间便与秦筱楠擦肩而过。

他没有看秦筱楠满脸的泪水。

二人甚至不曾有半刻的眼神交流。

办公室只剩田丰燕与秦筱楠时，田丰燕也没了方才的歇斯底里；她有些疲惫地倚靠着，显现出几分老人的虚弱。

秦筱楠还在抽噎着，却突然听到田丰燕如同梦呓般开了口。

“男女生非正常交往，源头本来就是来源于女生的不自爱。要是你们不接受男生的表白，不跟男生接触，主动勾引，怎么会让男生犯错呢...你说是吗，秦筱楠？”

秦筱楠没有回应；她看着田丰燕，内心只剩悲凉。

她那时从未看过任何关于女权主义的文章报道。甚至自内心对于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已然麻木接受。

但来源于身为女性，身为教书育人的语文老师，却被父权规训进而背刺整个女性群体的田丰燕，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无能为力。

田丰燕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另一个人：“蒲洁转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想起那道脆弱美丽的身影，秦筱楠急忙追问。

办公室外传来“报告”的声音，是杨献昭和路明过来了。

田丰燕坐直身体，扶了扶眼镜，又是那副威严庄重的样子。

“她是个贱货，希望你别步她的后尘。”

意味不明的话语后，秦筱楠虽然想进一步追问，却将话默默憋回了心里；路明经过时仍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倒是杨献昭匆匆与秦筱楠对视一眼，虽只有片刻，秦筱楠却也发觉他眼中并无对自己的责怪。

田丰燕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亲自动手卷起了杨献昭的左校服袖子；少年健康的肤色和刚有几分健壮模样的胳膊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在哪儿呢？”田丰燕的话问的没头没尾，在场诸人却都心中清楚。

杨献昭倒也没有过多辩解，只是默默挽起了右边袖管，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泛着红。

田丰燕眉头紧蹙，坐回了椅子上，心疼责备地看着他：“傻不傻，不疼吗？这是你自愿的还是...”她的目光转向秦筱楠，“有人逼你的？”

杨献昭咧开嘴笑了，十分没心没肺的模样：“老师，您说什么呢？这是前两天我跟秦筱楠打闹的时候，她一个没防住碰了我一下，我当时拿着削铅笔刀不小心划的。”

田丰燕自然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转而问秦筱楠：“是这样吗？”

“嗯！”秦筱楠急忙点头。

“路明，你说呢？你要是不说实话...”田丰燕看向一直深深低着头的路明。

路明迟疑一下，小声道：“我也不清楚...”

转念间，路明突然意识到只有祸水东引，才能最大化减少自己身上落下的罪责，于是他急忙补充道：“但是杨献昭对秦筱楠有意思，很多同学都知道的！”

杨献昭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田丰燕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嘴角也有了一分笑意：“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杨献昭留下。”

秦筱楠已经快要气疯了；她狠狠瞪了一眼路明，转身便向外走去。

办公室门口，下一对等着被审问的情侣中，女孩儿叫徐昭月，平日和秦筱楠关系还算不错，此时正透过门缝向里探头探脑；秦筱楠一推门，双方都吓了一跳。

秦筱楠克制住想摔门的冲动，轻轻掩上门，小声问徐昭月：“你看着怎么这么轻松？不怕吗？”

徐昭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嗐，她不会说我的，年前老田的儿子找我爸买了辆车，便宜了好几千块钱呢。”

...原来是钞能力。

秦筱楠有些无力，徐昭月平日也是出了名的刺头，难怪她一直觉得田丰燕对徐昭月格外宽容，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好吧，我先回班了。”秦筱楠有气无力地打算先行离开，却被徐昭月一把扯住胳膊。

“怎么又把杨献昭叫来了？老田怎么处理你们？”徐昭月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别人的伤痛只是她八卦的消遣。

秦筱楠不愿多说方才的事，便只是小声说了句“没什么”，便想挣开她；徐昭月却抓得更紧：“别那么小气嘛，我跟你交换秘密！蒲洁的事你听不听？”

秦筱楠的脚步停住了；此时身后的办公室门又被推开，路明已然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换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徐昭月注意到他眼眶还是红的，对他们的事更加好奇；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讲起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蒲洁勾引老田那个老光棍儿子，听说两个人是被老田捉在出租屋的，啧啧啧，当时老田那个脸色...”

她摇着头叹息，秦筱楠却没在她脸上看出半分对于蒲洁的同情；秦筱楠突然觉得凉意从脚底爬上了天灵盖，眼前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也变得陌生起来。

“啊？她是这种人吗？老田那儿子，她也真能下得去嘴。”路明笑起来，向一边勾起的邪笑是他最爱的招牌动作。

徐昭月看秦筱楠发呆的模样，将八卦的对象转向了路明：“老田怎么处理你两啊？她都问什么了？”

路明满不在乎地吹了下口哨：“就问我们谁追的谁啊，都做了什么之类的，小意思啦。”

“那你怎么说的？”徐昭月急忙追问。

“这种事当然都是男生承担了，”路明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秦筱楠，转向徐昭月的男朋友打趣道，“老谈，你等会儿可别怂啊。”

周围人都轻松地笑起来；秦筱楠却只觉周围安静下来，似乎那些嘈杂的声音距离她很远，远到已经和自己不在一个星球。

她大步向班里走去；一段路后，路明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

“筱楠，刚才我那么说，也是权宜之计。老田反正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而且你看这样把事转嫁给杨献昭，老田也不会再过多追究了，你说对不对？以后我们好好的，做事都小心一点，老田抓不住把柄...”

秦筱楠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突然发出一丝冷笑。

“滚。”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恶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装货，以后你别跟我说话。”

这是秦筱楠说过最狠的话；路明搭在她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松开，眼中挂上一丝狠意，面目也因为愤怒而扭曲：“你竟然为了杨献昭这么说我？你这个出轨的表子，我不会放过你的，这周五你等着。”

“要叫人弄我是吧？我恭候。”秦筱楠毫不示弱，直直与他对视回去。

后来，秦筱楠没有等到路明叫来打她的社会人；二人的关系便如一滴水珠滑进了汪洋，瞬间支离破碎到不留痕迹，与这段关系的消失类似，蒲洁的消失也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她的课桌椅很快被田丰燕叫人撤去，丢进了学校操场废弃的仓库。

而那天后，杨献昭的座位被田丰燕换到了教室离秦筱楠最远的角落。

分别时，田丰燕站在教室后门，盯着杨献昭收拾书包的一举一动；秦筱楠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他将文具和书本一件件丢进书包。

“秦筱楠，”杨献昭起身时匆匆对她说了青春中的最后一句话，“以后我要是因为胳膊上的伤找不到女朋友，你要对我负责。”

他在笑，眼神却蕴含悲伤。

秦筱楠也笑了；她重重点了点头，像是知道二人从此虽还在同班，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