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叙沉默地跟在付予呈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回到了教室。刚坐下,前桌的温岚便悄悄递过来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还好吗?】
言叙拿起笔回复道:【嗯,现在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了,就是有点低血糖。】
“言叙,你现在没事了吧?”沈洄一下课就凑了过来,关切地打量着他。
很快,好几个同学也都围了过来。“我没事了,谢谢大家。”言叙努力维持着笑容,一一谢过。
然而,当那些担忧、好奇、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时,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负担感便层层包裹上来。
他一直都很害怕这种过度的关注。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人的关切反而会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害怕被贴上“脆弱”的标签,更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最终,只能以去卫生间为借口,有些狼狈地逃离了那片善意的包围圈。
直到上课铃响,他才重新回到座位,脸上惯常带着的明亮笑容消失不见,只剩下些许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落寞。
一张纸条被轻轻推到他手边,【不开心?】
是付予呈。
言叙提笔在下面回了两个字:【没有】
然后,他抬起头转向付予呈,露出与往日无异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真的没事。
午休时,作业本发了下来。正在和温岚玩五子棋的言叙,顺手接过了自己和他同桌的。
付予呈正趴在桌上睡觉。言叙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将作业本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空位上,生怕惊扰了他。
本子刚接触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付予呈就抬起了头。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但言叙就是觉得,他因为被吵醒而不太高兴。
“对不…”言叙小声道歉。付予呈没说什么,只是又沉默地趴了回去。
言叙继续和温岚下五棋,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连输三局。
整个下午,直到体育课前,言叙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付予呈说上一句话。
他有些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道歉了,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板着张脸…哼,我才不要主动说话呢!每次都是我主动…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言叙要是再主动和付予呈说话,就是…就是猪!
不远处篮球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迅速围拢,付予呈正站在中间。
言叙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怎么了?”温岚也跟着站起身。
沈洄飞快地跑过来,语气急促:“手被打到,可能骨折了!温岚你去跟老李说一声,言叙你去教室拿一下呈哥的手机!”两人立刻分头行动。言叙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室,拿起手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操场。
“付予呈!”他将手机递给沈洄,自己则蹲下身。付予呈正坐在花坛边,右手紧紧握着受伤的左手。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睫微微颤抖着,下唇被咬着,眉头蹙在一起。“不严重,”他甚至还在试图安抚别人,“你好好上课。”
“我先陪他去医院了。”沈洄对言叙说完,便扶着付予呈快步走出了校门。
望着那个空了的座位,言叙心里也空落落的。他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付予呈怎么样了。
“言叙?”温岚看着他对着窗户发呆,轻声唤道。
“嗯?”
“要一起去小卖部吗?”
“好呀。”
当沈洄晚些回来帮付予呈收拾书包时,看到桌上摆着一瓶牛奶、一包可乐味的□□糖,还有虾条。
“谁又乱买东西了?唉,可惜呈哥压根不开窍…”沈洄无奈道。
“我买的。”言叙在一旁开口。
“哦,啊?”沈洄露出诧异的表情。
“刚和温岚去买的,”言叙解释道,“就当是…照顾病号。他的手严重吗?”
“左手小拇指骨折,”沈洄回答道,“我先下去送东西了。”说完便拎着书包下了楼。
晚上,言叙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点开那个加了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聊天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反复斟酌。
【我听沈洄说了,你好好休息。】
【很痛吗?我听说骨折很痛的。】
【你明天来学校吗?需要帮忙告诉我。】
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这几句。
没过多久,收到了回复,言叙立刻点开。
【嗯好。】
【还好,没有很痛。】
【来,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在校门口,言叙一眼就看到了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
“付予呈!”他小跑着追上去,走到他的右侧,“早上好!”。付予呈转过头看向他,晨光落在他眼底,“早上好。”
付予呈的左手打着白色的固定器,行动明显不便。虽然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也没主动要求帮助,但周围的人都默默关注着。
上午的课程紧凑,到了课间,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付予呈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水,右手试图拧开那纹丝不动的瓶盖。他微微蹙眉,正准备换个姿势借力,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瓶子,专注地跟那个顽固的瓶盖较劲。
“咔哒”一声,开了。言叙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抬起头,将拧开的水还给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
“不客气!”言叙立刻回答,笑容在脸上绽开,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他完全忘记了昨天自己发过的“再主动说话就是猪”的誓言。
后面的几天,帮付予呈拧瓶盖,几乎成了言叙的专属任务。
每当课间,付予呈刚拿起水瓶,甚至不需要他开口或表现出任何困难,言叙就会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着点“让我来”的使命感,伸手接过,利落地拧开,再递回去。
沈洄有次看到,拍了拍付予呈肩膀说:“呈哥,你这待遇可以啊。”付予呈还没说话,言叙就先不好意思了,耳根泛红。
付予呈看了沈洄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天气转凉,因近期打球受伤的同学增多,老李明令禁止了篮球活动。最后一排座椅后那片狭窄的空地,便成秘密“球场”。
言叙正兴高采烈地对着倚在墙边的付予呈喋喋不休。从校门口小卖部上了哪些令人心动的新品,絮叨到昨天向温岚请教数学题,结果反被对方嫌弃笨,两人为此绝交了整整一分钟…
付予呈就那么转过身靠着墙,安静地听着。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眉飞色舞的脸上,仿佛那些琐碎也成了值得专注倾听的篇章。
就在言叙讲得最投入时,付予呈手臂猛地一揽,瞬间将言叙严实地护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紧密。言叙整个人几乎撞进对方胸膛,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付予呈胸腔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篮球砸在桌上,撞翻了桌上的水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言叙猛地从那个短暂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站了起来。这个向来脾气温和的人,第一次在班里发火。
“哪有在教室里面打球的!”他声音带着罕见的厉色,目光灼灼地瞪向后面那两个慌忙捡球的同学,“打到人怎么办!”
发泄完对旁人的怒火,他立刻转过头,矛头直指付予呈,“还有你!你干嘛替我挡!我被砸到是我倒霉,你手要是再受伤了怎么办!”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付予呈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将右手举到言叙眼前,“右手没事的。”
“右…右手也要保护好!”言叙一时语塞,刚才的气势瞬间消散,有点理亏地转过去,欲盖弥彰地小声嘟囔:“我、我要学习了。”
英语课上,言叙正做着阅读题"I can hear your voice, It's the most beautiful melody in the world…"
一张纸条推到了他摊开的书页上。
【可以问我。】
言叙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回复:
【什么?】
很快,纸条又被推了回来,下面多了一行字:【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言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想到刚才那些不值得在意的话,付予呈都听进去了。
“我听懂了!”沈洄坐在温岚旁边的空位上,手指用力地点着练习册,“这个就是在y轴的截距!对吧?”他兴奋地看向温岚和付予呈,寻求肯定。
温岚和付予呈同时点了点头,付予呈的视线落在了身旁一直沉默的言叙身上,“你明白吗?”
“…嗯。”言叙回答得有些气虚,眼神飘忽。
“那你给我讲一遍。”一旁的温岚和沈洄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回身。言叙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伸手轻轻拽了拽付予呈的袖口,声音软了下来,“付老师再讲一遍嘛…我马上就要懂了,真的!”
他看着付予呈因他这个动作而微微怔住,随即低下头,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笑什么?”言叙像是抓住了把柄,佯装生气地抽回手,顺便把自己的本子也抢了回来,坐直身体,“你不许笑…”
“没有嘲笑你。”付予呈收敛了笑意,他伸手将言叙抽走的笔记本重新拿回来…
“拜拜!”轮到这个月做值日的言叙,挥手与先走的付予呈、温岚和沈洄道别。
等他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秋天的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却不至于冻人,言叙加快脚步走向回家的路。
途中有一段路灯昏暗的地带,他每次经过都不免心头发紧。
今天,远远就看到那昏暗处聚集着几个身影,发色斑斓,烟雾缭绕,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小同学,借点钱给哥哥买包烟呗?”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
言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想快步绕过去。手臂却猛地被人拽住,一股大力将他扯得踉跄了一下,掌心在粗糙的墙壁上擦过,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我没带手机,”他强自镇定,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五十元现金,“身上只有这些。”那几人看他爽快给钱,骂骂咧咧地接过,倒也没再继续为难。言叙握紧口袋里藏着的手机,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回到家关上门,他才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没让对方发现手机,不然损失就大了,他庆幸地看着微信余额。
“手怎么了?”第二天,言叙刚在座位坐下,付予呈低沉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言叙贴着创可贴的掌心。
“昨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言叙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哦,”付予呈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小心点。”
上课铃响前,前桌的温岚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了吗?好像这几天有人在雨巷那边堵人抢钱,好几个同学都中招了,你们可要小心点。诶?言叙,你家是不是就在那附近啊…”言叙心里咯噔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
再次踏上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言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正紧张地盘算着今天该如何应对,甚至做好了再次“破财消灾”的准备时,一个绝没想到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付予呈。
他随意地靠在巷口的墙边,身上那件规整的校服外套扣子全解开了,左手带着固定器,嘴里叼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他微微偏着头,烟雾模糊了他一部分侧脸轮廓,那双沉静的眼睛,正精准地朝言叙看过来。
言叙愣住了,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走到了他身边。
“付予呈,”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好巧。”
付予呈没说话,很自然地调整了位置,走在言叙身后半步左右。
当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吊儿郎当地迎面走来时,他们的目光在付予呈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言叙家楼下,那种诡异的沉默才被打破。
“你家…也在这附近吗?”言叙忍不住问道。“嗯,”付予呈的回答依旧简洁,“算是吧。”
“我到了。”言叙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看向付予呈,非常认真地说:“那个…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指的是那支烟。
付予呈听后似乎愣了一下,“说出去也没关系,”他语气坦然,目光在言叙脸上片刻停留,“明天见。”
“嗯,明天见,付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