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散了朝会。臣子相伴离开殿堂,王旭之随着侍人的脚步在一座书房门前停下,等到里面准予才许入内。
赵恻卿站在案前书架旁,漫不经心问:“何事,你急着要见孤?”
王旭之拱手行礼,“是舍妹。”
赵恻卿握着书卷转过来默默看着新晋臣子。
“舍妹有话,交代臣传禀陛下。”
“王姈馝?当真稀奇。”那个视他如蛇蝎,避之不及的女子还会主动找上他?
赵恻卿将书卷丢到了桌案上。“说罢。”
王旭之一五一十告诉天子,“小妹她,想约见陛下一面。”
这话令赵恻卿更加冷漠审视王旭之,后续连代为传话的王旭之也不禁皱眉,他酝酿了许久,知道自己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但的确是王姈馝亲自交代的。
赵恻卿问:“是她主动要求的?”
王旭之回应:“臣无戏言,千真万确。”
这让气氛更加沉默。
赵恻卿审视的目光更深了,王旭之也渐渐有了些起疑,甚至生出想要回去,再向自己妹妹确认一回的冲动。
然而,本应该最不可能相信是王姈馝主动找他的赵恻卿,却道:“知道了。”
赵恻卿再无话要问,王旭之从书房内退了出去。
王姈馝在家中问下朝回来的王旭之,“阿兄,他答应没有?怎么说?”
王旭之疑惑打量小妹,“之前我问你,怎么突然想要约见陛下,你让我先帮你传话,如今话带到了,你也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王姈馝一脸轻松,“嗨呀,阿兄,我还个人情而已,没什么大事。你还未回答我,他说什么了没有?”
王旭之:“陛下说他知道了,是否赴约,他可没有说。”
本以为王姈馝听后会觉得遗憾失落,孰料她竟是若无其事地点头,“行,他知道就好。”
“?”王旭之一头雾水,更显得王姈馝胸有成竹,浑不在意。
断桥深处,断壁残垣中,与被人初次见到时不同。
这里和周围都被人布置仔细修缮了一番,嶙峋的残石上摆满花盆,搭上架子和屏风,再挂上若隐若现的青纱,瞬间看起来多了几分怪诞雅致。
中间还有桌案、花瓶,雅俗共赏。
景色宜人,曲径通幽。
“王娘子,别画了,布置了这么久也歇息下吧?”管事带着婢女送来茶水吃食,对正试图将青纱甩上去的女子道。
片刻后,王姈馝满意地拍拍手,从一块石头上跳下来。
“是管事啊,你来了,郕王有什么吩咐吗?”
“殿下让我过来看看,王娘子完工了没有,可还有需要帮手的地方?”
王姈馝摇摇头,“不必啦,都装饰好了。喏,答应了你家殿下的,可没有食言。”
王姈馝示意管事去看看吧,日前赵承业找到她,要王姈馝帮他个忙。
为了还清人情,她这才答应下来。
眼下大功告成,王姈馝端起茶盘上的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好了,你家殿下若是过来,就说我可不欠他的了。”
“两个忙哦。”
一是请人,二是布置。
这要放到四司六局,这可都是要付工钱的。
至于郕王这顶着前男友脸的坑货,就算了。
赵承业摸了摸发痒的鼻头,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想起园林里的安排,问:“管事呢,王娘子那边一切可好?”
下人道:“乔管事刚去,过一会儿才能回来。要不,属下先去看看?”
想起自己主导着幕后这一切,赵承业闻言抬手阻止下属,“我自己去。”
等到了奇石园中,赵承业从远到近走过来,打量被布置得秀雅而又富有新意的场地,原本富有轻视的眼神马上变得赞赏起来。
“竟还有几分能耐。”
赵承业把人找来,在看到只有管事时不禁皱起了眉,“怎么只有你?王娘子呢?”
管事似是早有预料赵承业得知情况会不悦,面含胆怯而为难,道:“王娘子说,今已还了殿下两个人情,已不欠什么了,这就走了。”
赵承业脸色变了又变,“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挽留告诉她,今晚的宴请,她也得留下才行?!”
管事吓得跪地摇头。
王姈馝喝完茶水,回头欣赏一圈自己的手笔,便志得意满地转过了身。
却不想管事从身后追来,将她拦住,“王娘子何处去?都忙完了,可以歇一歇,等殿下来后再说。”
“今晚还有宴请,王娘子难道不想留下来,与贵客们痛饮?”
“不用了。”孰料王姈馝头也不回,“今夜家宴,我还得回去吃呢。”
管事紧追不舍,“可不知今晚天子是否赴宴……”
王姈馝笑道:“我当初答应你家殿下,可只说答应帮他邀约,场地也替他布置了,天子来与不来,与我有什么干系?诶——”
“我可是人事已尽,不许赖上我呀。”王姈馝一个抬手,一指,便将管事阻挠在地,不许他再跟上来。
赵承业听完管事所述,脸上已经布满阴云,神情既复杂,又微露惊诧,对那个挥挥衣袖,说走就走的女子似无可奈何。
就在此刻,旁的下属道:“殿下,陛下到了。”
赵承业只好顶着有些不大喜悦的脸色,去迎接赵恻卿。
等到了赵恻卿跟前,赵承业的不虞已经悄然褪去。
“怎会是你?”赵恻卿与赵承业共同走在园林廊檐下,见到来迎接他的人,他眸光一瞥,越过对方,率先迈出步伐。
赵承业紧随其后,说:“上回在宫里冒犯了王兄,我已经知错了,今日特意请王兄一聚,想为我们兄弟化干戈为玉帛。”
赵恻卿似是并不意外,负手走在最前:“王姈馝呢?她是你请的说客?”
赵承业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恻卿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以为王姈馝就在园内某处。
赵承业伴驾带路,路上说:“不曾想,王兄真的来了,看来王娘子的颜面在天子面前,还算有些分量。”
赵恻卿没有答话,任由他人在身侧目光打量。
他倏然在断桥如今顿住脚步,望向那边,“这是你命人布置的?”
赵承业在他身旁,窥探赵恻卿的神色,又瞥着那片雅致的场地道:“是,王兄觉着如何?”
赵恻卿淡淡道:“有心了。”
不输汴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局子手艺,不俗。
赵承业引他入座,天色蒙青,园林中从各处涌来下人,点亮灯。
将这处覆盖于微火下,既能看清桌上食物,又略带半明半昧的神秘之感。
“王兄,喝酒。”
在赵承业的礼待侍奉下,赵恻卿拿起跟前的酒杯,和他对饮了一杯。
席间迟迟不见有其他人来。
三巡过后,赵恻卿终于问道:“孤不想浪费时候,王姈馝的人呢?该叫她出来了。”
他还以为王姈馝是故意躲在园内不肯见他。
但这实在有些无礼了,哪怕她与赵承业弄出幺蛾子,赵恻卿暂时也并无怪罪她之意。
他眼神锐利地看向赵承业。
赵承业僵硬一笑,说道:“王兄,不急,臣弟这还有份小礼,想要送给王兄。”
话毕,赵承业鼓了鼓掌。
接着就见四周灭了数盏灯,而后在距离断桥不远的湖面上忽然缓缓驶出来一条船,“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歌声款款,由远到近,一道优美的身影出现在船板上缓缓起舞。
湖面上忽然开出朵朵莲灯,仿佛在牵引着船上的女子向断桥处靠近,更衬得露头的女子宛若仙子,她目光柔情似水,与王姈馝有四分肖似。
既不谄媚,又不让人觉得疏远,扬起白皙的脖颈,翘首朝岸上看来。
赵承业道:“她是黄相公之女,远在浥南长大,也有十六芳龄。”
赵恻卿沉默看着赵承业。
他忽然从席位上起身,转身要走,赵承业察觉出不对,皱紧了眉头,连忙将他叫住,“陛下!”
赵承业说:“今日这场地,也是王娘子为了陛下亲手布置搭建的。”
此话成功吸引了赵恻卿注意力。
他缓缓回过身。
赵承业赶紧放下酒杯,起身向他赔礼,然后看着赵恻卿的眼睛说:“王娘子的布置的确用了心,可对陛下,无论身边出现什么样的女子,似乎并不怎么介意。”
“嚇!”从船上涉水采莲而来的女子在上岸的瞬间,被眼前发出的动静吓到噤若寒蝉,哆嗦在原地。
只见郕王赵承业不知因什么得罪了面前的天子,一手捂住眼睛,跪倒在地。
他口中发出细微的痛嚎,而赵恻卿手微搭在腰侧,看上去像是朝郕王丢了一块玉佩,砸到了他的眼里。
因她的到来,赵恻卿留意到她的存在,朝黄梅尔看来。
她眉眼紧张,乍一看,姿容是有几分像。
王姈馝马不停蹄离开奇石园,如鱼入大海,不见踪影。
她对自己布置的场景颇有信心,装扮得像是欢迎新人入场的草地婚礼,不管谁来都适合结婚,若只有赵恻卿跟赵承业二人,那他们兄弟亦可以凑成一对。
若他们各有女伴,那更适合祝福这些新人。
点子王·姈馝正考虑是否自己在四司六局入个行。
用她超前的眼光,成全圆满天下人。
宅门打开后,王姈馝回到自家客堂,正净手准备入座的王敞王致,还有王旭之都在正堂内惊讶地看着她。
想不到她真的回来吃饭了。
王姈馝抢着跟王旭之一个盆里,洗了洗手,然后擦干坐回平常属于她的位置中。
举起筷子,“开饭!”
总之,断桥那场宴请发展如何,她并不关心。
但王姈馝也有些提心吊胆,当中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过去三两日,除了叔父兄长的客人,再没别的人来登门。
唯一想起她来的倒是曾经的婶婶。
庭外下起细细雨,王姈馝趴在檐下排椅上逗着水里的鱼。
郗佑女登上台阶后看到她这副景象,手中扇子扇的飞起,凑近了打趣,“哟,我还以为这几日你躲在家中不出来,定会闲了无趣,特意找来新鲜事儿与你逗趣。看来,是用不上我了?”
王姈馝眨着眼好奇:“什么新鲜事啊?咦,你不怕我三叔在家中?”
郗佑女用扇子轻轻打了下她脑袋,“我怕他作甚?他避我三舍差不多……罢了罢了,我来不是与你说这个,是这汴京,天又变了。”
“你不是总是担心一出门就被那些汴京贵女们盯上,现在好了,你也不用担心上面那位总缠着你了,如今他身边有了新人,正是得宠风头无两的时候。”
“这汴京城的人都去瞧她去了,哪还记得你这位王娘子啊?凫凫,你大可以安心出门了。”
郗佑女端起茶杯,余光观察王姈馝的脸色。
王姈馝尚处于被郗佑女的话弄懵之中,呆愣又有些惊讶脑子里飘出郗佑女说的话,就是说,赵恻卿身边有人取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