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闻言,竟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还请您带上帷帽,长安人多眼杂。”
“这是自然。”话音未落,伽蓝便抢先一步答应,周谒一笑,说在内厅等着伽蓝收拾好就出门。
半晌,二人收拾妥当,周谒身着佛青云纹圆领袍,修眉俊眼,目似刚星,束起长发用一根铜簪随意一箍,衣冠齐楚,身姿英挺,显得文气彬彬,远远一观倒像从小就长在京城公府的公子。
“周公子。”伽蓝信步而来,好似刚与他初见一样,眼中扬起了惊艳的光彩,毫不掩饰夸赞道,“选你出门真是对了,带你走在路上不知道多惹眼。看这下长安城的小姐公子还不羡慕死我。”
周谒谦虚一笑,身旁女孩已经等之不及,准备推门而去——
还未碰触到门上一点漆,突然,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女孩头上响起,“伽蓝。”
正欲推门的手被一声拦了下来,伽蓝一怔,高出她几头的周谒影子将她半个身形笼罩住,尾音几不可闻的骤然压下,语调喑哑而短促。
“怎么了。”在这突然形成的狭小逼仄空间中,伽蓝呼吸微窒,愣道。
仿佛刚才那一声略带警告的语气是一个错觉,眼前男人略有些无奈的溺笑道:“帷帽。”
伽蓝松下一口气,赶紧把手中的帷帽束在头上,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走吧。”
周谒刚推开门,两把三尺余长的大刀刷然拦在他眼前。
两道银光闪过,直直顶向二人身前,伽蓝倒吸一口冷气,周谒却眼疾手快地将她往后一拽。
“姑娘留步。”两把长刀之后,两个男人走出,一人张口道。
“沈大人让姑娘这几日在家便可,若是想要什么,沈大人都会为姑娘准备好。”
说着便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
伽蓝躲进帷帽内,抓了抓周谒的衣袖,进退两难。
周谒挡在面前,心下也有些诧异他竟然没发现有人一直监视着这间宅邸,“今日并非她擅自出门,而是我要带她外出逛逛,他千里万里而来,却一直关在府中,想必也不是沈仑的本意。”
“不行就是不行,我等只完成沈大人吩咐即可。”
周谒眼神微眯,二人僵持不下,另一男子周圜道:“若是姑娘要出门,可等沈大人回来,亲自与他说明,这样在下也并不敢拦截。”
可等沈仑回来,伽蓝和周谒没一个敢当他面说的。
四个人都心知肚明。哎。
周谒面上不显,轻咳了下,手却暗暗地背到了背后:
“两位,我们——”
话音未落,门口骤然响起一阵小而短促的敲门声,听声音便可知来人谨慎而着急。声音甫一响起,四人霍然都望向了门口。
“我来。”周谒蹙了下眉,拨开两个侍卫,上前将门掀开一条缝。此时,两个侍卫飞速对视一眼,径直冲向庭中靠近屋檐的一棵巨大松柏跳了上去,含泪趴在针刺一般的枝叶中。
另一边,府门还未全开,一个个头不小的男人半冲半挤地进了门,转头将门撞上,动作一气呵成,旁若无人,完全忽视了被他一肘撞开、面无表情的周谒。
“沈大人,在下——”男人靠在门上,还未歇口气,便见到一人抱臂打量着自己,刚要说的半句话陡然咽了下去。
“这位壮士,何事来此?”周谒适时而自然地打断了片刻的沉默。
男人额角薄汗未落,扫了一眼男人,表情有些怪异,生硬问道:“此宅家主可在?你是哪位?”
周谒叹了口气,和声提醒道,“这位壮士,我们曾不久前在安化门前见过。”
“沈仑尚不在府中,若是有事,可请在府内等候。”
“啊?”男人被猛然一点,仰头蹙眉,这才想起了这人好像是几日前雪夜,为沈仑驾车之人,他当时远远就注意到了,这车夫驾车娴熟而稳重,在雪夜如履平地,心说沈大人手下的车夫也是一流。
当时自己与沈仑交谈后,那人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瞥了自己一眼,他当时觉得一阵莫名的压迫从远处携风雪扑面而来,随后一阵尖风袭来,他只抬手遮了顷刻的风雪,那辆马车便已消失在安化门前的寒夜中。
男人抓了抓头,手刚到鬓角又落了下来:“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见男人十分局促紧张,周谒随口问道:“是否是因为那夜所说之事。”
这音量控制得极好,虽庭中还有他人,却只在二人之间传递。
听罢,男人正色看向远方,喉头一阵紧涩:
“这个、这个,我找沈大人——”男人说了半天这个那个,最后又回到原点,“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谒见他脸憋得跟茄子似的,也不再追问,只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要不壮士先在府中静候,想必沈仑也会不久后回府,正巧适才在下与友人正欲出门,日头不早,便不打扰壮士了。”
说罢,便冲着伽蓝暗一招手,伽蓝立刻机灵地随之而上,小步走到了周谒身边,向男人微微福了一福。
男人打量了女子一下,心说沈仑府里最近怎么这么老些人,虽有些疑惑,却不多事,抱拳相送道:“多谢公子。”
周谒侧目望去,见两个侍卫在暗处犹疑不定,不知道要跟谁,便当机立断“砰”的大掌推开了门,这一下将庭中男人都吓了一跳,但他只是略狐疑地看了一眼二人,又回身继续在庭中踱步。
二人甫一离府,腿倒腾得飞快,直到转到另一处才脚步缓了下来,伽蓝此时还有些心虚,周谒负手看了看周围,噙笑说:
“看来,他们也觉得还是庭中之人更重要。伽蓝姑娘,今日下午你自由了。”
伽蓝双指悄悄挑在白纱边,目光探出:“难道不会他们留一人看着,另一人跟着我们吗?”
“不会,且放心玩吧。”周谒笃定道,四周已经人潮三两渐起,二人随着人群往西市慢慢走着,“他们都是两两相行,既不拦我们,必在府中看着那位壮士。”
一两个摊贩背竹筐匆匆而过,蹭到了伽蓝的帷帽,又有几个姑娘携手而来,看见周谒这模样,不免走近了些,又拿团扇娇笑着挡住了羞怯,周谒见人有些多,不留痕迹地将伽蓝的帷纱又掖了掖:“虽是出了府,还是要带好帷帽,莫让人看见了。”
帷帽点了点头,眼前帐纱蔓延,但已经依稀见到灯火相绕,耳边人声喧杂而起。
“再往前走就到西市了,今日西市有卖小兔子什么的,还有扎的花灯。”周谒指着一旁小丫头手中拎的竹扎花灯,似乎对长安十分熟悉,“不过姑苏应当也有许多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了。”
伽蓝不知怎么的,脚步略微慢了下来,周谒一怔,才想起恐怕她在姑苏的时候也是几乎从不出灼莲阁的,即使偶尔偷跑出来,应该也不敢在这么热闹的人群中游走吧。
“今日你且尽情去玩,不必想别的。”周谒语气虽淡淡的,却十分令人安心,“西市到了。”
正同周谒说的那样,人群愈发的繁密了起来,即使前几日已经下起了隆冬大雪,这里仍热闹非凡,人们的脸上都是蒸腾的暖意,灯火照盈而去,整条街都在伽蓝眼前流光溢彩。
伽蓝抿唇一笑,承了周谒的好意,跟着周谒身后,开心地被人潮挤来挤去。
不一会,伽蓝被挤得分不清东西,转眼到了一个果脯摊边,正巧蜜饯上刚撒上糖霜,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正挑选着果脯让摊主包起来。
“小姐,要买些蜜饯吗?”
周谒弯下身子与伽蓝发髻平齐,问道。
夜市热闹,若不靠近些,便听不清话。
伽蓝被眼前琳琅的小食看得有些着迷,周谒仰头对摊主道:“摊主,劳烦您包一些蜜饯,包什么都听这位小姐的。”
摊主看见男人手中铺的一小块碎银子,眼睛猛亮了起来,赶紧将手头的活交给他儿子,自己收了银子,忙不迭地冲着这位戴着帷帽的姑娘问道:“这位小娘子,您看上那些了?这些都是极好的果子做的,您只管挑!”
伽蓝有些不好意思,见摊周围人更多了起来,怕摊主等不及,赶忙轻点了几个,摊主利落地按照她点的一样捡起七八只,放在了纸上,时不时还塞给她一两个在手里,让她尝尝。
不一会纸就包的满满当当,伽蓝手上还有好几块蜜饯。摊主包好后,周谒顺手接了过来,向摊主道谢了声,拉着伽蓝走了。
伽蓝一路吃得十分开心,还不忘递给周谒几块,周谒也不客气,拿了一块竟被甜的皱了皱眉,三两口吞下后道:“前面就是卖花灯的了,若是累了咱们也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再走。”
“快走快走!”伽蓝轻快地拍了拍手中的糖渍,眼眸陡然一亮,“就等着它呢!”
人流也正在这时陡然加快了些速度,看样子都是为了看花灯而去的,边走二人还在别的小摊买了许多零七八碎的小玩意,渐渐揣了一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