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肩膀一抖,条件反射般的朝旁边一瞟,正好撞进了薄晏那冷漠的眼神里,似乎对方已经看了他很久了,像是一只正在狩猎的野兽。
“没有啊。”时无打着哈哈,声音却显得异常干巴巴的,“我就是,有点冷哈哈。”
此时的他脑子一片混乱,他的本能以及和薄晏这么久的“相处”中告诉他,面前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薄晏,但是他眼睛看见的影子却在说:
——不要相信他。
这是副本故意设下来的怀疑陷阱,为了让他们两产生间隙?
还是,那个影子就是在提醒他,薄晏真的有问题?
不,不对,他们是绑定的搭档,薄晏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不,不对,植物人也是活人,况且面前的人可以被真正地称作为“薄晏”吗?
时无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塞满了融化的糖果,黏稠猩甜,思绪被劲道的肉丝裹挟不能转动,他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电梯门。
刚才那句“别相信他”像钉子一样嵌进脑髓,从电梯顶部那张有着自己样貌的嘴里吐出来,诡异又嘲弄。
可他偏偏,越来越想相信。
是啊。
他为什么不信?他们绑定了。薄晏是联邦的人,逻辑严密,动机明确。何况,从他们第一次副本开始,薄晏就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什么?
脑袋一沉,时无忽然发现,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想不起来第一次副本。
他想不起来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甚至,连刚才上电梯之前的那段记忆,也像是被水雾遮盖了一样——模糊、缺失、断裂。
这不合理。
这太不合理了。
可恰恰是在这无法思考的混沌中,一道小小的念头突然出现:
“我为什么在思考?”
脑海一震,刹那间,被肉丝包裹的意识层崩塌。
是啊,我为什么在思考?
我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刻“仍然在问这个问题”。
思考意味着主体意识仍然存在,思考意味着我还在和“它”在抗衡。
“不能听。”
“不能应。”
“不可看。”
时无的脑中忽然浮现这句广播的话语。
思考问题,思考它的存在,也都是在回应它。
这像一个诡异的悖论,你只有在记得自己再被“污染”时,才会被“污染”。
而当你一旦忘记了这个过程本身,那么污染也没有办法再去靠近你。
所以,他不再去想、去思考,只是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不要想,我没听见,我不去看。
但是人类就是这样,越是这样控制自己“不去想”,脑子就越是想——
诶!影子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我操......”时无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身体往旁边一靠,一下子拽住了薄晏的胳膊。
男人的身形一震,偏头看了他一眼,眸色依旧漠然,仿佛是在问他:你要干什么?
但时无没松手,他没再去看电梯顶的那片镜面了,也不再看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尖牙、自己嘴巴一张一合的倒影。
他只是看着——
面前这个外貌普通得甚至有点阴郁的男人。
对方戴着黑色手套,制服板正,可那双眼睛,依旧是金色的。
薄晏。
时无轻轻在心里喊了一句,他就盯着对方的脸看,看着那张不是“薄晏”原本面容的脸,忽然一瞬间——
五官似乎慢慢对齐了。
线条变得熟悉,眉骨的起伏变得顺眼,眼尾微微的压角和那道平静无波的线条——那是他的死敌,是他的......搭档。
时无:他怎么没感觉以前的薄晏长得挺帅的,但是和这张脸一比较。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时无心下骤然一松,突然想到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然后他就开始盯着对方的眼睫毛数了起来。
“一根......”
“两根......”
“三根......”
“哎哟我靠,居然比我的还长点?”
“......啧,别乱动!”
乖乖站好后突然反应过来的薄晏:???
时间都沉了下去,电梯中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地跳动,但是在这瞬间竟被一种奇怪的宁静给包裹了。
时无一眨不眨地看着,眼神里都带着认真,靠得越来越近,甚至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整个人已经快要趴到薄晏的身上了。
“五十四......五十五......”
“叮——”
电梯终于到了,门缓缓打开。
薄晏拍了拍时无,示意已经到达指定地点了,而时无则还带着点依依不舍地看着薄晏,准确来说是薄晏的——眼睫毛。
电梯门外,是一片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的空间。
时无先一步走出电梯,还没站稳,就感觉背后一股风——那原本因为害怕而窝在角落的四个NPC哗啦一下冲了出来,抱成一团缩在电梯门口。
他们看都没看外面,只一个劲地互相抱紧瑟瑟发抖,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胡言乱语。
有一个甚至脑袋埋进别人腋下:“我闭着眼我闭着眼我真没看!”
时无:“......”
他默默站着,目光落到他们身上,低声嘟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知是福’?”
竟然有点合理得骇人。
他刚刚经历那个怪异的精神污染,脑子都快炸了,这几个NPC反而什么事、事情都没有,全靠本能式的恐惧在实现自我保护。
“这些人是靠害怕活着的吗?不过......”他吐槽归吐槽,却还是看了眼他们几人的状态,确认暂时没什么问题才回过头。
薄晏已经走出了电梯。男人高大挺拔,走在前头,步伐从容,仿佛这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那身黑白制服在昏黄灯光下压得发暗,整个人都显得冷峻、疏离,还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可时无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侧脸上。
再具体一点,是,耳根。
那片肌肤白皙清冷,但是现在——
有、点、泛、红。
是的,一抹淡淡的红色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耳后。
时无:哈?
他愣了一秒,随即脑海里自动播放起了刚才的那一幕......
靠,该不会?
他的第一反应是诡异和尴尬,一整身的鸡皮疙瘩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那是一种很是微妙的感受,像是被人强行按着后脖子轻轻柔柔地吹了一口气,痒痒的,酥酥麻麻的,还带着点说不上话的——膈应。
膈应自己竟然和自己的死敌这么近。
随后,他的眼神突然一敛——妈的,他刚刚在干什么?数人睫毛?
而且他大爷的,他刚才好像都快贴到对方脸上去了!!!
时无整个人僵了几秒,迅速向后挪了两步,心里疯狂:我操!我是不是疯了!刚才那一幕要是让我自己看见,老子得把自己给狠狠抽几巴掌啊啊啊!!!
可惜电梯中的某位“监控”镜面已经安然闭上,这份尴尬只能烂在他俩之间了。
也正因为这样,时无突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对方是薄晏啊!
那就是——他们可是死对头啊!
是宿敌!是水火不容!是你死我活!
这个男人,真的,因为他,耳朵红了。
薄晏原来这么纯情啊......
时无嘴角抽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有亿点想笑,是那种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幸灾乐祸式的窃笑。
这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
堂堂联邦首席战略官,被誉为:生人勿近的冷面兵器,帅气的高冷男神——薄晏。
因为他贴的太近了,而导致耳朵红了。
时无低头摸了摸自己胳膊,彻彻底底地感受了一下刚才那“亲密接触”的残余温度,脸上的表情变得额外复杂——
一半是被自己动作而引起的鸡皮疙瘩:“我靠我靠,我刚才脑子抽筋了吧?”
一半则是窃喜:“哈哈哈哈哈!这破人!会害羞!太有用了!!!”
他眼神都亮了。
真·亮了。
这可是个把柄啊。
薄晏居然、会因为接触而害羞,耳朵还红了。
想想他们未来还得一起过副本、并肩作战,甚至要睡在同一张床、蹲在同一个地牢——
时无脑子里已经在快速构建剧本了:
“薄晏,你耳朵怎么又红了?”
“薄晏,是不是又被我帅到了?”
“哎你别躲啊,再红点给我看看!”
......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活下去有希望了!
“哈哈哈哈。”时无忍不住轻笑出声,哪怕试图压住,声音里还是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和调皮,“完了,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想法啊?”
走在前头的薄晏像是顿了一步,耳尖的红意还未完全退下去,“傻叉。”
时无叹了口气,脸上不是被骂傻叉的气愤,而是对这个事情的感叹:“哎呀,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哎我就说嘛,这里再怎么样,但是只要有的人可以出糗,那它就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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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白洞监狱(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