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唯余风动声,水流声,细细蔓延在难捱的对峙局势中。
津山作头疼地笑了,挠挠眉毛:“唉,真是,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怪不习惯的。”
公冶长久地缄默。
“影青……不,我叫你渡莲吧,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那拗口难听的破代号。”
津山作在他跟前蹲下:“我尊敬熊队,但我还是在他叫我代号的时候,发自内心地反感。公安为何要给我们申请代号?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做你他娘的警察梦去吧!做一辈子去吧!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你们就是我们栓养的花名小贵宾!”
美恐分子们笑了笑。
公冶听着周围的笑声,淡淡抬眼,打量津山作,说:“祁樱死后,你是不是崩溃了?”
“……”
整场陷入死寂,因为所有人都切实感受到了,自家老大身上弥漫出的凛冽张狂的信息素。
津山作站起,那双眼,如在窥探猎物。
“渡莲,以前在GS,你话挺少,也不爱笑,我还怕你不合群呢,总是让性格活泼的组员带你,只是这五年来到底是谁把你教坏了啊,让你现在变得能言善道,专往人肺管子上戳?”
“没人教我,我说话一向只对人对事。”
“……”
津山作雷霆一脚踹向他,公冶身子一歪,要不是被抓着,险些摔飞出去。
黑发遮落,他嘴角渗出了血。
“我带出来的人,都听话,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你配做我师父吗?”
“哈,”津山作浑身有劲了一般,露出不错的笑容,“对,我不配,我也早就不是什么‘荆褐组长’了,老子有名有姓,不需要那该死的代号。”
红头巾在磨指甲:“老大,你以前代号叫‘荆褐’?那确实难听,我听过最难听的。”
压制公冶的其中一人畏惧地瞥了眼津山作,觉得红头巾纯粹在找死,专挑老大最深的伤疤撒盐,还故意用小孩子才会说的难听话刺激老大。
津山作没理他,注意力还在公冶这:“你看到我,好像不惊讶?”
“因为祁樱给我写了一封信,只是最近才到我手中,如果再早点的话,我就能替她报仇了。”
“报仇?”
“是,报仇,”公冶毫无惧色地昂首正视,“差点忘了,现在也可以,我曾以为再严重的美袭案也不会触发公美的合法击杀权,我得感谢你们,让我有全力出手的机会,尤其是你。”
“……”
“津山作,二〇七纵火案,是你指使的?”
“……”
“你杀了祁曜和祁樱?”
“……”
“那你还敢来双紫星?你把祁樱当什么了?你今天来祭奠的?”
“公冶渡莲,你闭嘴。”
津山作和他聊天快气死了,红头巾哪有他会戗人啊。
“你让我闭嘴,也改变不了你伤害祁樱的事实。”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组长,我虽然变了,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遇到难题就沉默应对,或者插科打诨过去,祁樱跟你表白你还装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对,你不是,你处理感情的方式就像祁樱挑男人的眼光——挺烂的。”
“你还提她!!”
大家伙听得津津有味,被老大的怒喝吓回了神,都装作很忙地清了清嗓,擦枪的擦枪,灭烟的灭烟。
“你想看看那封信吗,那是她最后一次提到你。”公冶引诱地问着。
狂风袭来,津山作身后的山水竹帘翻动着淡淡的荆褐之色,他轻微一动,冷漠的目光从褐发之下隐隐射出。
“不好意思,不给你,除非我死,”公冶勾唇冷笑,“今天,我必断你一条腿。”
“公冶渡莲!!”
这一声吼像坠地的讯号,公冶双臂发力,反手攥住钳制自己的手,身后俩人猝不及防被过肩一摔,脊背凶狠砸地,痛得咳出胃里的水。
“草!”
“妈的你俩光吃瓜了?!一点劲不使?!”
“掩护老大!!”
众人奔上来之前,公冶已将津山作掼翻在地,极力压制。
时隔五年的师徒切磋,津山作承受的这一击可不温柔,他仰视着,对方淡泊的目光和今晚的月色极像,一瞬间,津山作以为回到了再也回不去的五年前。
“荆褐,是一种颜色名,”公冶轻声说,“出自中国元代《碎金》,明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中写像诀一篇对此色调制有详细记载,它常出现在人们的衣着之上、丹青之中,带有泥土落叶的质朴感。”
津山作身体有些僵硬,抵着扳机的手迟迟未压下,满眼意外。
“你知道公安为何给你起这个代号吗?”
“……”
“这件事,你也别想知道了,你只需明白,这个代号不难听,而你也枉费给你设计此代号之人的真心。”
众人持枪包围上来,公冶抬手,松开津山作,慢条斯理地环顾周遭,缓缓取下腰间的电击警绳……
刺啦……
刺啦……
冰蓝的电流宛若毒蛇盘绕而上,结实缠紧,头顶的肉球暂时掉不下来,邓烟雨抱膝坐在角落,恍惚呆滞。
“哪个公美能干出这样的事,”管纤纤都不敢多看,“好残忍啊。”
祁宴一脸不可置信:“公美残忍?那你怎么不说美恐分子把双紫星的宾客搞成这副样子,没有一点人性呢?”
厉彬这次也加入批斗了:“变成肉球,是他们活该,公美要不管,我们来了这层,就得和地上的感染体排排躺了。”
“还有个六岁的小女孩,”庆云今面色阴郁不快,“太可怜了。”
傅贤咋舌:“任谁见了这种惨状,不想杀了他们?我还想千刀万剐了!也就是我没这能力,人家公美有,还能合法击杀,不弄死他们,怎么救我们?管纤纤你嘴巴不会用就别用。”
“你们干嘛这样对我!群起而攻之啊?!”
“我去,你说话这么有水平了?”
“你滚!”
邓烟雨苦恼自己这会儿竟然也能肚子饿了,埋头缓解饥饿,没过一会儿身边坐下一个人,她转头。
庆云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没说话,邓烟雨小小惊讶了一下,接过并说了声谢谢。
她小口啃着,是榛子口味的,蔡蔡也特别喜欢这个口味,无论巧克力还是冰淇淋,蔡蔡都会首选榛子味。
邓烟雨吃不下了。
她心慌,胸口疼,坐立不安,手脚发软。如果能遇到救援人员就好了,哪怕一个,让她听到五组和蔡蔡安好的消息,她会好受很多。
李佑辉从庭院外回来,说:“楼下窗户碎光了,室内没人,但我们这是个凸出的平台,我望下去视野受限,不能百分百确定感染体没有在附近徘徊。”
庆云今起身:“你有什么打算?”
李佑辉沉思:“我们分头去找安全绳,那些没关门的房子里一定有,从这顺着绳子下去,楼下是健身房,出去一路往东跑,只要没有感染体,不出一分钟就可抵达连廊。”
“那要是遇到感染体了呢?”
“要是健身房里就藏着感染体呢?”
“要是下到一半绳子断了呢?”
“安全绳不会轻易断裂,”李佑辉琢磨,“或者,也可以走阳台逃生梯,逐层下降逃生。”
“逐层?逐125层?不不,这太累了,咱逐到125楼就不逐了呗,从人家阳台进去。”
“万一阳台锁着怎么办?健身房还有点底,别人屋里都是未知数啊!”
李佑辉和庆云今疲惫地对视一眼:“那么,正常走楼梯总可以了吧,我们男生在前,阻挡感染体攻击,女生……”
“不行不行,”池璐按着心口,“我听到它们声音就快死了。”
“那原地等待救援吧,”李佑辉也只是说说,“等这根警绳的主人回到这里收绳子,发现我们,然后带我们安全撤离。”
邱爱梨搂着姐妹取暖:问:“他会回来吗?”
“谁知道啊,”厉彬无聊地在地上画圈,“收拾完这层的恶势力,当然是往上了喽。”
“也就是说,顶层的人不脱困,他也不可能回来收绳子?”池璐心烦,“那还要多久啊……”
管纤纤嗫嚅:“你们傻吗,谁能保证他一定会回来收绳子……”
厉彬跳起来:“会放电的绳子,那么酷!他怎么会不要!”
众人“嗐”了一声,让他滚去继续画圈。
邓烟雨开口:“我们一定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吗?我觉得凭我们自身的实力也能脱困,一起找安全绳吧,总比坐在这强。”
傅贤大叹气:“邓烟雨,拜托你悲观点吧,你确实比我们勇,这种事你司空见惯了呗!”
祁宴的眼神削他面上:“傅贤,你嘴巴不会用也给我闭上。”
“不祁宴……你生什么气呀!”
庆云今缓声说:“就按烟雨说的,先找安全绳,坐在这也无济于事。”
军心涣散的大家伙儿浑浑噩噩爬起来,逐个房间搜索过去,回来的时候池璐拿着一把消防斧。
“池璐你疯了?”
池璐脸色是所有人里面最差的,白得吓人:“我太怕了,我都没力气……你们说,等会儿爬一半,我掉下去怎么办?”
“你背个斧头,那么重,你不掉谁掉?”
砰通一声,消防斧砸地,池璐无声地哭了,管纤纤穿着破破的礼服,顶着破破的妆发,赤着脚,呆呆看着池璐,说:“你好像病重的林黛玉啊……”
厉彬目睹全过程,回头和祁宴说:“女生们好像不行了。”
“哪不行了?”
“身心都不行了,感觉。”
“喂喂,各位各位!”傅贤像只跳跳虎一蹦一蹦地就来了,“我们发现西侧的逃生通道还能用!而且好像没有感染体!”
池璐枯木逢春一般,握住好姐妹的手,像中了五百万,高兴得站不住了。
庆云今和邓烟雨从后面赶来,邓烟雨说:“我下去看了看,有一个。”
池璐脸上的笑容消失,转移到管纤纤脸上:“一个?一个也行!总比东侧哇哇一大片好些吧!”
“她在门禁防火门外徘徊,就是不走,”邓烟雨说,“得想办法引开她,最好能让她去屋里。”
庆云今考虑过后,说:“这样吧,你们从西侧逃生通道下去,我用安全绳降到健身房,去把感染体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