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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凉风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宿舍里,冷冷脆脆、干爽得没有一丝水汽,在这种寒意袭来的天气,躺在床上的人额头竟沁出点细细密密的汗珠。
脸色苍白的灭弟黑发散乱地枕在硬板床上,枕头都不知道踹飞哪里,棉被也草草盖在腰间、拖沓在地面。此刻她还在睡梦中,却左右摇晃,睡得极其不安稳。
“不——”
霎时间她猛地坐起,死死攥紧胸间布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飘来爽劲凉风,耳垂下垂挂的银色玫瑰长剑耳坠正随身躯而晃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啧,怎么老是做这种梦....”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单手插进浓密的发丝中,用力地按摩着头皮,感觉头疼得像有人拿小锤“砰砰砰”敲着似的,让她忍不住蹙紧眉头。
不知道是磁场影响还是博物馆自带的阴气,导致她老是做重复的梦境——她梦见早已死去的洛川比小队的队友们。
奇怪的是两者并没有任何交流。
队友们不说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灭弟倒不怕他们会回来找自己,可见面的次数多了,反倒让她觉得他们都是来参加自己的葬礼,倒在坟墓下被腥臭的泥土掩埋的人是她。
她才是那位该死去的人。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哪怕苏醒后她都会花上一阵时间分辨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她没有《盗梦空间》里那枚能辨虚实的旋转陀螺,唯一能锚定现实的,是后背那道被曜石魔女高举墨色镰刀划出的贯穿伤痕——只需轻轻一抠,伤口便产生被星火撩伤的炽热,发出剧烈的顿感,一呼一吸,跟有生命一样。
可副本规则里写得清清楚楚,所有战斗伤痕都会在传送出副本时自动清除,这条违背规则的伤疤如影随形,比任何副本奖励都更清晰地提醒着她,那天混乱绝望的战斗中,她是怎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们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单手拂过发丝,她无助地喃喃自语。这位惊悚恐怖区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在这个时候也会流露出少女般的迷茫。
这种哀叹来的毫无缘由,如果能哭就好了。
恍惚间,她才想起队长的口型动了一下,依稀可辨说是什么。
“是什么?”她按照回响自己也开口说了一遍。
好像是…
“晋、江?”
支持正版,我在晋、江等你。
她视线转向手机,昨晚看的盗版小说网站给手机下载了奇怪的APP,此时正在它手机里大杀特杀,连短信都给蚕食掉。
她果断找出手机安全卫士查杀。
窗外月色依旧,白茫茫地,像是白雪皑皑的世界,给整个房间渡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色泽,她坐在宿舍的床上,木讷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感觉像是被漆黑的夜投以注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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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有没有人,给我主人拿点手纸?!”
“大姐头,丧彪哥!”
“别拔我羽毛嘎嘎,马上来人!”
旦念安还没迈进保安室,就听见鹦鹉扯着嗓门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
下一秒,白皙的指尖牢牢地握住无线电,他声音柔和地问道:“我是旦..丧彪,你们在哪里?”
“来人了!”鹦鹉紧紧护住自己的羽毛,连王宝真也第一次觉得这位娇气小少爷就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他感激涕零,火速报了坐标让旦念安携带厕纸前来支援,更是豪言今晚的宵夜王公子买单!
“哒哒哒…”
一束白光闪过漆黑的走廊,旦念安穿梭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里。
白天的博物馆游人如织,吵闹声喧哗声彼此起伏,热门展区甚至排起长龙;可到晚上就总感觉阴风阵阵,穿着厚实的毛衣怎么拢都觉得冷。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墓棺,旦念安他们这群保安就是这里的守灵人。
一想到这里他头皮发麻,脚下的步伐也迈地轻快,连走带跑。前方更是如同浓雾一般深不见底,手电筒只能照到三米开外的楼梯,人像是在黑暗中越陷越深,他瑟瑟发抖起来,可还是壮着胆子去送纸。
“我跟你说,树皮里面榆树皮吃最好吃的,因为单宁少没什么苦味。”鹦鹉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从耳麦里传出来。
王宝真坐在马桶上,宛如一位“望夫石”,只是望的不是夫君,是旦念安手里的厕纸。他还让鹦鹉一直待在旁边叽叽喳喳,一人一鸟就连上厕所都黏在一起,片刻不离。
“还有一定要买一些观音土!观音土掺山药粉加上活水糊墙,可以在饥荒的时候刮下来吃。”
旦念安一边听他们胡说八道,一边留意周围是否有异常。谢顿曾说过这里的阴气极重,已经明令禁止他一个人巡逻。
可不要再遇上什么坏事才好。
讲道理,王宝真也害怕这倒霉鬼会遇上什么事情,被大姐头爆栗的滋味他不想再尝试了。所以才让鹦鹉一直絮絮叨叨地跟旦念安讲话,东扯一句西聊一句,可他忽略了——此时此刻旦念安就是自己一个人走在漆黑幽静的楼梯间,独自前往厕所的方向给他拿厕纸。
如果他知道旦念安是那种出门必与事的倒霉鬼体质,他可能真的会撅着屁股出去找纸,或者拽鹦鹉的羽毛擦屁股,打死也不让旦念安一人穿梭在夜间的博物馆里。
“咚、咚——”
一阵脚步声从楼下往上而来,声音走得很慢,在寂静的楼梯间内声音被放的无限大。
“是灭弟姐么?”旦念安握着手电筒的手都微颤起来,感觉后背有股冷风吹过,吹起他的发梢,猛然转头却什么都没有。
踟蹰片刻,只听闻那声音立刻由慢转急,“咚!咚!咚!”走得很急,像是细密的脚步声扎在地上,竟让人想起了多足的蜈蚣,不消一会就会上来碰面。
是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未知的恐惧更让人抓狂,更别提手里还握着鱼钩似的手电筒,在这种漆黑的地方就是行走的诱饵。他只能贴着墙面慢慢移动,打算把手电筒往那边一照。
“咚!”
霎时间细密的脚步声停住,周围又陷入了死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旦念安大气都不敢出。
他其实很怕黑。小时候看完恐怖片,总要吵着跟弟弟旦佑安挤一张床;长大住校有舍友作伴,倒也睡的安心;就连生病住院时,隔壁床大叔震得像打雷似的呼噜声,都成了驱散黑暗的声响。因此他独自睡觉的日子,其实少得可怜。
可是脚步声骤然在眼前停住。
旦念安只觉额前刘海都被冷汗濡湿,每一寸皮肤的小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像藤蔓似的缠上脖颈,勒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黑暗中,他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下涌到喉间的哭意,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可此刻眼眶正不受控地泛红。
他缓缓偏过头来,只敢余光扫视那边。
只见左边凭空出现一对做工精细的红色绣花鞋,鞋绒面上有一团干结斑驳的点点黑渍,也不知道是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鞋底下还隐隐的渗出“水”来,就像是下雨天打湿了一样。
还没来得及瑟瑟,霎时间一股诡异的茉莉花香充斥着整个鼻腔,旦念安连忙捂着鼻子,额头上冷汗直冒,胸腔“砰砰砰”地剧烈跳动。
不可能!
明明刚刚下楼梯的时候那边什么都没有!
很明显是方才的脚步声后摆上来的。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维持在 120 次 / 分钟以上,下一秒就跳出胸膛似的。原本苍白的脸庞因为过度恐惧褪去血色,白得近乎透明,连眼下发青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要是王宝真看上一眼必定扯着嗓子大喊:“鬼啊!”
——我靠我靠,好猛啊,竟然是绣花鞋?!
——都怪王宝真,要送什么纸,害我小宝自己出来!!
——蛋蛋快跑!
——去灭弟的直播间让她赶紧过来了,蛋蛋稳住。
旦念安欲哭无泪,他也想稳住。可不听话的小腿已经没骨头似的发软,要不是斜依墙壁怕是早就瘫倒下来。他死死地攥着毛衣领口,感觉心脏像被人用手挤压,马上要顺着喉咙跳出来。
快跑!
他浑身上下的血肉都在呐喊。
“呜......”旦念安忍不住要掉小珍珠了。
这个副本真的好难。
他还能躺赢吗?
“蛋蛋?”一阵沉稳温柔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响起,如果要评选年度让人落泪的话语,这句话肯定是位列第一。
旦念安一惊,他拿着手电筒一照,白刺的灯光打在熟悉的白色工作服上,那双熟悉的琥铂色眼瞳正担忧的注视着他。
是谢顿来了!
第一天旦念安还能因为“前男友”的身份强忍到谢顿离开,三天后的他已经彻底卸下伪装。
“呜呜——”
他直接朝谢顿的怀里扑了过去。
“呜呜呜...谢顿,有鬼!”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团子一样紧紧黏在谢顿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安。在对方心疼焦虑的目光下,用那双潮红的眼睛不断向他哭诉,泪水都晕开在研究服上。
“那边有一双绣花鞋,明明..明明刚刚没有的,就突然出现。”他口齿不清,连指尖都在颤动,面对像自家的监护人一样大声哭诉,人是越看越委屈越可怜。
每说的一句话都像灌铅,重重砸在谢顿心上。
他几乎是立刻伸手,把瑟瑟发抖的旦念安紧紧地搂进怀里,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温度都渡给那具颤抖不已的身躯,眉眼都是心疼:“没事了,”他揉揉旦念安毛茸茸的脑袋,贴着耳边柔声道:“有我在,别怕,那边什么都没有。”
那张只有巴掌般大小的脸蛋此时此刻挂满了泪痕,白皙反光的皮肤上,艳丽的五官哭的泛红迷人,身体不足的颤抖发寒,经历过恐怖的事件他已经蜷缩成一团仓鼠的样子,控制不住一直在低声啜泣,甚至夹杂着几声干呕反胃。
“呜呜呜呜.....”旦念安哭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谢顿蹙着眉头,像是对待幼猫一样耐心温柔地安慰着他:“不怕不怕,我在,蛋蛋不怕。”
好不容易被哄好安定下来,旦念安止住了眼眶里的泪水,可还是在抽抽搭搭,他终于鼓起勇气转头过去看——哪里还有什么红色绣花鞋,连那股异香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他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