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色汹涌 第86章 缘起雨夜

霍中浚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抵达尤寐的老家开洲。

尤寐拐出黑不溜光的巷子，刚去驿站签收快递，她抱着盒子，回巷时，看见了巷子口的霍中浚。

她下定决心，邀他散步。

他本来下意识想说太晚了，出去太冷，又想到她闷闷不乐，出去散步，透气也好。

她把盒子放进他的副驾驶座，沉重地关上车门。

霍中浚翻了翻衣领，搭起一排的纽扣。

尤寐跟着他上街。

霍中浚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尤寐穿着浅杏色的长毛衣。

尤寐低着头：“没想到能跟你一起散步，”冬夜里很冷，她的上排牙齿抵在下排牙齿，双眸加寒，不敢放作期待地看他，她说：“谢谢你能来。”

霍中浚侧头看向她：“你最近怎么样？”

尤寐点头：“要参加朋友的婚礼，挺忙的。”

霍中浚望着前边的夜路：“嗯。”

远处，那一排一排的路灯杆下，来往的人，已是不多，冬末了，风拂面时，刺骨地冷。

冬风吹得她含下眼眶中的水雾，她清醒着，挑了一条尚且还有一点灯景的街。

霍中浚踩着一条街，他的鼻尖睬住她自身的香，那种香，他记得深。

那些下夜班的人穿着制服骑着电瓶车往家赶，他们从星点狼藉的冬夜扑到一种安慰感。

路灯不是很明亮，空气丝丝冰感，她裹紧毛衣外套，侧头看向他。他平视前方，夜色下的淡淡光影流连返于他的面庞。

她的目光挑触着他，他的余光觉察到她，他略略侧目，她看上去满腹心事。

满街尘灰烟火色，两人并肩同行，他借着灯光照着她的容颜，卷发轻柔，双颊脂垫，他深深一吸，唇畔浮出淡淡白汽。

两人的目光朴素地连了连，她没有把握一个最好的角度来看他的面容，却被他突然而至的目光给赶退了。他双眸分明平静的，眸光却似有一簇小火苗，火烧她的心野，她不可以走得太近，她心野上的孽火已无法扑灭，他的身影被她悄悄地牢牢地记住了，每一寸，每一瞥，他在商场称雄，也将在她的心野落地生根了。

她尚存一丝清明，低下头，这个男人今夜陪着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陪着她散步了。

那一通威胁她离开他的电话，大可不必，她也想昏昧一下，糊涂一下，用爱情来捆住他，用天真的想法来决断来赌未来。

只是，没有用的，她父母失败的婚姻，她自己失败的恋爱经历都告诉她一个很现实的事情，门当户对的婚姻走不长久，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和他的家庭出身、受教育经历、家庭背景，全然不同，以后会产生很多摩擦。

倏尔，她晃晃头，目光由暗转明，思域聚拢，她怎么思得他，她身后还有整日讨债的父亲，不敢直视邻人目光的母亲，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记不清的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她怎么能不考虑？把他牵扯进自己的家庭撕扯之中，搅也搅不清，只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让他更看不起她。

她的余光瞄瞄他，这一条街的花太香了。

她不由得掏出手机，悄悄拍下地上他的侧影，她第一次蓦地产生一种想将他发在自己朋友圈里的冲动，这么想着，她竟然就这么干了，配文：寻常纤陌，闲余商君。

他的侧影没街也被她圈于手机。

尤寐瞥他一眼，说道：“我去买杯奶茶，你喝吗？”

他摇头。

尤寐站在店前，点一杯勃红奶茶，店员拿杯搅汁的过程中。

她收起手机。

他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尤寐接过店员手中的奶茶，她捏着吸管，吸吮起来。

夜里真冷，喝点奶茶，热热咽头，不然，她怕她无法先他一步开口。

两人继续散步，周边突然有了不少人的响动。

有人说：“哇，街边有个男的穿女装在跳疯狂的舞。”

尤寐和霍中浚也看见那男子穿着一件黄色短裙，提着夜宵，在路边起舞，像受了刺激。

街头行人，驻足看他。

下一刻, 周遭路人开始掏出手机去拍他，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模仿他走路，甚至还有嘲笑他。

“那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他在享受这种被人注意的感觉吧。”

“看得出来，精神有问题，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穿成这样，精神受到了过度的刺激吧。”

“时装没有界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想做女人。”

路灯下，那穿女装的男人表情呆滞，疯狂舞动，街上挤满围观的人。

尤寐抬眸，看一眼那个穿女装的男人，大抵处于崩溃边缘的人，已不着意旁人的看法。

霍中浚平平淡淡看向前方，眉目冷着，毫无兴致。汇目之下，尤寐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路。

又见街角，几个大妈正在跳另类的广场舞，神情动作诡异如丧尸，她们拍成倒三角形，手臂摆成八字形，疯狂地弯头摇头晃头，还大开嘴巴，肢体宛如提线木偶般扭动起来，下唇一抖一抖，神情狰狞。

路边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经过之后，看迷了，翻车在路边。

又见两个女人对着她们拍照后，绕道而走。

一个买夜宵的男人，爆了粗口：“我操。”

“发疯也要成群结队，”

“好吓人，”

“这邪门的艺术。”

被吓到的路人抬手抹了一把脸，忍无可忍：“搞行为艺术，上地府啊。”

跳丧尸舞的同伴沉浸音乐中，懒得搭理路人。

那胖人看到前面停步的尤寐和霍中浚，连声“啧啧”道：“这舞蹈真他妈恶心，还有人盯看啊，不会被吓到吗？”

他的同伴揪他的胳膊，低声道：“为泪一搏，你不知道吧，女孩子被吓到容易哭啊？”

“什么啊，”肥仔道：“为什么要哭啊？”

他的同伴：“怪不得你无人问津啊。”

两人行远。

丧尸舞还在继续，霍中浚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尤寐：“不走？”

尤寐连忙点头，匆匆跟上：“当然要走。”

世间底层的蝼蚁，谁敢留善，连阴暗地扭曲地爬行都费力，不爬行就会被碾平。

她看见前方的斑马线，灯光和斑马线合二为一，让斑马线永远显眼，它的外形主要由Z形支架和一条条长方形光管组成被立柱撑在安全高度以上的空中，Z形支架让立柱呈对角放置，不论你站在哪方路边等红绿灯总有根钢柱立在你和车流方向之间，光管不是很刺眼的设计，它们统一向下射出平行光，在下方映射出清晰分明的“斑马光”！

他做过她的光管，足够了！

尤寐过他一眼，忽然起一个主意：“霍中浚，你知道最近踩斑马线有一个流行的梗吗？我听说憋住呼吸过斑马线，就能心想事成，”她一面讲着，一面晃悠着小脑袋，侧头看他，一堆黑眸淘气地溜向左眼角，他轻轻侧身，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只淡淡道：“你还研究这个吗？”尤寐闭上嘴巴，完全侧头，一本正经地问：“那你一心想成的事情又是什么？”

霍中浚说：“没有。”

尤寐淡淡地说：“我也是从网上看过来的，看到这些不由得想尝试一把？”尤寐鼻尖一抬，正对前方：“也是，都是骗三岁小孩的吧，”他没有看她，却认真地听她说话，视线绕看向斑马线。

绿灯一起，两人走去。

“霍中浚，你憋气了吧，”她推了他一下：“我看出来了，你还是信我，自己在那试，”尤寐五官笑动，倚着他的左胳膊，又笑了笑，霍中浚双手环抱于胸膛前，别开了头，垂着眸，切齿着什么。

“怎么这么听话了？”尤寐抬指戳他。

霍中浚不耐地放下胳膊，单手插兜，垂开眸。

“真的这么做了吗？”尤寐笑笑地问他。

霍中浚点头。

尤寐哈哈大笑。

两人继续走在街上，又经过一处斑马线，尤寐对他说：“霍中浚，我听说女友如果跟自己的男友合步穿过那些斑马灯，就能携手共赴余生噢。”

霍中浚：“不信。”

尤寐说：“霍中浚，我们顽一下？”

霍中浚：“？？”

尤寐说：“嗯，”她蹦哒一下，她催他套她步子，她让他学着她走路，还犟上了，他怎么走那么快，她努力地跟他，步调非得同他一致。

尤寐说：“你走慢慢一点，我跟你合个步子，”

霍中浚暼她一眼。

尤寐说：“别让我费劲嘛，”

霍中浚似是顿步一下。

尤寐说：“快点起步走，”

霍中浚说：“……”

尤寐眨巴着眼，想了想说：“我们齐步走，要合上步子。”

霍中浚说：“嗯。”

尤寐说：“你起步先迈哪一只脚？”

霍中浚说：“左脚。”

尤寐说：“你这么说，我就要跟你辩论一下，玉皇大帝来了，起步也是先右脚。”

尤寐说：“起步时，不能插手。”

霍中浚问她：“我会听你的吗？”他瞪她一眼，尤寐抬脚，他跟了上去，尤寐脚步轻快起来。

两人合步合得乱，就像注定不合的结局。

霍中浚转头看她一眼。

尤寐继续问：“霍中浚，你想携手共赴余生的那个女人有没有出现？你喜欢上她了吗？”尤寐说话时，双手还做起动作，霍中浚转开头，轻轻松松地说：“她让我受惊。”

尤寐说：“真让你受惊怎样？”她转头之际，迈出腿，对面来车。

霍中浚眉头攒动，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拽：“小心。”

她抬手圈住他的腰，双手环住他的腰，好怕不能再抱了，却是不能再抱了。

尤寐松手，说：“我去那儿拍张照片，那边有灯塔，好高好高啊。”

霍中浚微微晃神，没看见灯塔，倒没注意到她走了，他连忙追去，尤寐穿过人群，车来车往，他一时看不见她，他思绪急打扰，思潮渐明，他着急找她，街道灯塔的灯光骤然一亮，霍中浚抬起滢亮的眼眸，视线慌慌，冬风吹凉他的颊，他含光寻找她的身影，眨那一下，他就在满是灯火的高高的灯塔下，他暼到了她，他缓缓走去，隔着一片一片荧光瀑流的灯墙，穿过人群，穿过车浪，穿过落定的尘埃，注目于她，走向了她，他真的无法失去她了。

“霍中浚，好壮观啊，”尤寐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像香雪草。

“你替我拍张照片吧，”尤寐走到他的身侧，看着他的侧脸道：“你看灯塔，真是好看。”

霍中浚缓缓走去，那醒悟的脚步，一次一次笃定，低低问：“你……”

“还是不要拍照了，走吧，”尤寐说。

“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拍照，”他侧头看她，低声落了一句：“你不能继续留我身边了吗？”

尤寐佯笑：“我为了你的财，还为了你的颜，留在你身边的那几个月够够了。”

霍中浚的心疼指数由60％上升到90％……

霍中浚晃了晃头，复又抬起，轻轻一言：“你现在对我们的感情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尤寐默了。

最后，他送她回巷时，夜空下起细雨。

两人坐车里，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