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戴上滤镜的时候谢水歌觉得师云惜无所不能,她忽然发现——啊,原来博闻强识的师云惜也有不懂的地方。
算了,谁让她喜欢这张脸呢,不管做什么,仿佛都能被原谅的样子。
“这一口,可不能再咽下去了。”谢水歌笑盈盈道。
师云惜默默漱口,吐出。
“洗漱过后,要沐浴一下,再香香的住进隔壁的房子。”
“我有洁癖,不跟脏兮兮的人共处一室。”
谢水歌这两日胆子变大了,心中也不觉得害怕,有句话说得好,习惯成自然,哪天她蹬鼻子上脸继续做更过分的事,心里大抵也不会怂。
说干就干,不等对方点头,谢水歌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金丝檀木做成桶盆,灵泉水哗啦啦倾倒而出。
这灵泉水是个好东西能快速恢复灵力,蕴养身体修复旧伤,上一世,这股灵泉水曾陪谢水歌渡过很多次危机四伏,灵力耗尽的境地。
甚至她怀疑自己能突破金丹期,也有这灵泉水的功劳。
也不知道师云惜什么时候送的,如今用回她身上,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谢水歌幸灾乐祸道:“要真不喜欢这样,也有一个完美的法子。请华丽的站起来推门出去,坚定表示自己的不需要!”
“不然,在被人照顾下,还是要学会妥协一点才能过得舒服。”
师云惜眉梢轻蹙,神色略有些奇怪,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的低声说:“我并非此意,只是……”
“没有只是,现在我说了算。”
谢水歌弯腰轻松将她公主抱起,凶巴巴道,“你不反抗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抱起时,师云惜只主动伸手环了一下她的脖颈,之后再无其他反应,谢水歌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掂了掂腿,软绵绵的触感,没有一点力量,有点好捏。
确实是废了。
谢水歌几步来到桶盆旁边,小心将师云惜放入灵泉水内。
灵泉水里的精纯灵力,源源不断往师云惜体内钻去,顺着她干瘪破损的经脉四处游走,又溢了出来,完全存不住一丝的灵力,也没办法治疗枯竭的灵根。
师云惜闭目轻叹。
这是元炁泉。
天地灵脉经过万年孕育,于地脉节点上凝结出的一口“活泉”。行踪诡秘,无法被单一势力长期独占,它会随着天地气运变化移动或隐没。
她是非常碰巧才得到了一股灵泉,只可惜用处不大。
不过对于金丹以下的修士,长期饮用或浸泡其中,能细微地提升修灵根纯净度,算是最温和,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洗髓法子,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唯一缺点是,修为越低,受益相对较少。
衣衫缓慢褪下,曲线优美修长的肩颈慢慢展露,微微隆起的骨骼如山脊般优雅,泛起珍珠般柔润洁白的光泽,薄薄的一层背肌,雪白剔透,肩胛骨犹如蝴蝶展翅,忽地动了动,好似鲜活了过来。
谢水歌一愣,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不知是不是产生幻听了,她隐约间听到了一声隐忍而痛楚的闷哼,再听就没了。
谢水歌满脸狐疑,起身正面对向师云惜,瞳孔骤然紧缩。
师云惜胸腹到锁骨下方的胸口,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血肉艳红狰狞,皮肉外卷,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渗出的血迹鲜红,在灵泉水里快速湮没。
眉眼被温热的指腹轻轻一触,谢水歌眼前蓦然一黑,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师云惜的手,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师云惜嗓音低沉又沙哑:“别怕,死不了。”
原来这才是她委婉拒绝的原因啊,谢水歌心想,究竟是什么九死一生的境地,才能让这么强大的人受如此严重的伤,再深一寸,几乎是能将人劈成两半,一刀致命的程度。
“天枢秘境为什么会崩塌?”
“为什么那么多弟子折损在里面?”
“究竟谁想杀你?”
这些疑问的答案,不仅是御圣学院想知道的,也是谢水歌两辈子都未解的谜题。
一般来讲,秘境崩塌无非是禁制结界被打破,亦或是受到强大的外界能量破坏。
那么多弟子惨死在内,不可能是自杀,如果不是自杀,那是谁杀了他们?
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魔界卧底!
师云惜沉默片刻,眼底似乎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
“天枢秘境,是自内向外坍塌的。”
谢水歌手指发僵,呼吸急促。
接下来师云惜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是学院的绝对隐秘,是她猜想之外的第三种情况。
“天枢秘境第一次出现至今已有数百年,十年间才开放一次,许多宗门弟子都会进入其中寻找机缘,御圣学院也不例外。”师云惜脸色雪白,神情堪称冷淡,“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天枢秘境其实是一座延绵数万里压制法阵,是一位神秘修士耗尽全部修为坐镇,才勉强将一个魔修肢解分散各地,辅以天地灵气运转阵法,百年如一日的消耗魔气。”
她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语气是谢水歌前所未闻的漠然,“机缘是真的,魔修也是真的。”
谢水歌敏锐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停顿。
“你的意思是,那个魔修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死去?!”
“不,她的确死了。”
师云惜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方才冷静道,“有人把她眼睛带了出来。”
“眼睛?”
“嗯。”
谢水歌拧了拧眉,莫名想到了梦境里那只血红瞳,属于师云惜堕魔后一个非常外露的标志。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云惜眼神微动,余光瞥了眼左侧紧闭的窗,那里有灵气波动的痕迹,是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正在窥听。
御圣学院,庆应殿。
“膨胀的**与野心,沸反盈天的复仇、恨意。魔修死前最绝望的不甘,全部凝聚那只眼睛上,那只眼睛被偷偷溜进秘境的人带走了,走之前顺手杀一些有潜力的仙门弟子,再嫁祸给我,也不足为奇吧。”
清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水镜那头传来,殿内一片安静,好一会儿,松泉长老迟疑了下,才挥手隐没水镜。
“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殿内,御圣学院的院长坐在上端,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仙风道骨,八风不动。
左右两侧皆听命而来的数位长老来回对视,不置一词。
“可这次侥幸活着回来的数名弟子口径一致,全部指认霜临与魔族勾结。”松泉长老擦了擦汗,“之前她重伤昏迷迟迟未醒,这几日身体虚弱,经不起学院执律庭的审查。她对谢姑娘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知道呢。”
霜临,是师云惜的尊号。
院长看向执律堂长老,执律堂长老立刻坐直了身体,瞪了松香长老一眼,方才神情严肃道:“在下不得不提醒松香长老,霜临乃上清宗的剑修,是玄寂真人坐下弟子,修为远超同阶弟子,一直深得玄寂真人重视,你一向也知道,玄寂这人护短得很,咱们学院好不容易才把霜临请来,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玄寂那小子过问几句啊!”
左侧一位长老嗤笑,“就算霜临灵根枯竭金丹被毁,双腿不良于行,要是玄寂真人在乎,怎么不过来把人接回去,以上清宗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区区一个金丹顽疾,怎么会没有办法医治?!”
“再不济,还要据说妙手回春的药宗。”
“而且霜临的魔族卧底嫌疑还没洗清呢,怎么能凭借一面之词就彻底撇清了关系!”
“说的极是。”“执律堂的长老想法就是周全!”
左右两侧其他长老左右逡巡,赞同点头。
松香长老吹胡子瞪眼:“那你想怎么样!”
执律堂长老冷笑:“当然是等霜临身子好些,再提来与那些弟子当堂对峙,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
院长打起精神:“什么?”
执律堂给出答案:“搜魂。”
“三思啊!”“此时不妥。”“未免太过严苛了!”
师云惜如今已经成了废人,再用搜魂术搜索记忆,受刑者的记忆是做不了假的,这种术法一旦成功,人基本就废了,不是疯就是傻,实在残忍。
执律堂面无表情道:“此事会告知上清宗,届时请他们做论断,魔族生性残忍无情,罪孽深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们不要妇仁之心,一旦驱逐雪域荒原,那无疑是放虎归山!”
说罢,像是气急攻心,拂袖而去。
回到执律堂,他唤来弟子,低声耳语一番:“霜临长老魔族卧底嫌疑虽尚未洗清,从明日起,恢复霜临长老的一切供应。”
苍梧峰,厢房内。
师云惜讲述的这些,信息容量有点太大了。
谢水歌默默消化半天,师云惜被人嫁祸,还重伤濒死,出秘境后众叛亲离,坐了不少冷板凳,都没人给治伤。
又惨遭她的退婚抛弃。
一个字——惨。
惨无人道。
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堕魔谁堕魔!
谢水歌悟了。
难怪入魔后六亲不认,血洗仙门百家,一言不合就杀杀杀,该,活该!
她除外!
“那你恨她们吗?”
谢水歌怀着一丝微妙又复杂的心情问。
师云惜什么表情地笑了一下。
灵泉下,右手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玉色扳指,一丝丝黑气从指尖溢出,被扳指吸收后,颜色似乎更沉更黑了。
她平静地道:“不恨,她们只是不明真相。”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师云惜“唔”了一声,眨了眨眼:“大概去做一个普通人吧,不用再经历这些,就有更多时间与你做百年夫妻,一世白头,体验喜怒哀乐,顺其自然的生老病死。”
她情绪第一次如此外露,搓了搓发热的脸,低低一笑,嗓音不复以往的清冷,仿佛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以你这般喜欢热闹的性子,到时候再找一个寿命长点的吧。”
谢水歌心中酸涩骤起,撇过脸去。
这是她昨天画的饼,为了稳住师云惜并得到信任,没想到……对方竟将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楚,对人间普通生活幻想得如此美好,连死后妻子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可惜……师云惜注定成魔。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药味与灵泉水特有的清冽气息。
师云惜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颊边,苍白的脸色更显脆弱。
谢水歌将师云惜从桶盆中抱起放在铺了软被的藤椅上,动作多了几分温柔。
用干燥柔软的帕子仔细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尤其是那双绵软无力的腿。触手之处,肌肤冰凉,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萎缩和骨骼的轮廓。
谢水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又里摸索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了过去:“喏,自己抹。”
瓶身上依稀还有个浅浅“惜”的小字。
师云惜迟迟没伸手。
谢水歌以为她洁癖发作,有点嫌弃用过的,耳根微微泛红,嚅嗫道:“我……我还没用过呢,以后,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害臊。
自身难保、修为低微的人,对一个未来冷漠无情而大魔许诺“更好的”,这场景像极了蚍蜉撼树,充满了荒诞的滑稽感。
师云惜眼睫微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片刻后抬起手。
谢水歌忙将东西递去,指尖不经意相触,一丝凉意倏地传来。她尚未回神,手腕一紧——
师云惜竟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顺势朝前一引。
力道不重,却陡然让谢水歌失了平衡,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险些跌入那个泛着淡淡香味的怀抱。她耳根一热,不受控制的漫上潮红,怕压到她伤口,慌忙借力要撑起身体。
耳畔却忽然听见,师云惜微微含笑的嗓音低低响起,带着几丝分外动听的柔软,像羽毛搔过心尖,又痒又哑:
“我有点怕痛下不了手……不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