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明律师在一夜之间显得憔悴了许多。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坐在书房里,面前的咖啡早已冰凉。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昨晚的电话、街角的黑影、还有那张已经被碎掉的照片……
“救赎者”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正慢慢勒紧他的脖子。
他不是没想过报警。
但怎么说?说有人用十五年前的旧事威胁他?那等于自投罗网。
说被“救赎者”盯上了?
警方只会把他当成第二个赵鼎峰看起来,然后呢?等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审判?
恐惧让他坐立难安。他感觉自己被困在孤岛上,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水。
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他猛地一颤,看到是个市局内部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周律师吗?您好,我是市局法医中心的陈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清晰的男声。
周正明知道陈璟,市局那位出了名美人法医。
“陈法医?有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抱歉打扰您。”陈璟的语气带着适当的歉意。
“我们在处理案件物证时,发现了一些可能需要您提供法律意见的情况。”
“秦队让我直接联系您,想私下请教一下程序合规的问题。”
与他有关?物证?
周正明的心提了起来。
“什么物证?”他尽量保持平静。
“电话里不太方便。如果周律师方便,我们可以在市局附近的静心茶室见面谈谈?那里比较安静。”
私下见面?
周正明本能地想拒绝。
但“物证”和“法律程序”这几个字又勾着他。他需要知道警方掌握了什么!
“救赎者”是悬着的刀,警方这边,或许是他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沉默片刻后,对信息的渴望压过了恐惧。“……好。一小时后见。”
——
静心茶室的包间里,陈璟先到了,点了一壶龙井。茶香袅袅中,周正明到了。
他看着对面穿着浅蓝衬衫、气质干净的年轻法医,稍微定了定神。
“周律师,请用茶。”陈璟为他斟茶。
周正明没动茶杯,直接问:“陈法医,你说有物证与我有关?”
陈璟放下茶壶,抬眼看他,眼神专注而清澈:
“是的。在孙厚德仓库的一台机器内部,一个很隐蔽的缝隙里,我们发现了一小片西装纤维。”
“初步比对,其面料与您常光顾的一家意大利定制店八年前某批次的面料高度吻合。”
周正明的脸一下子白了。
八年前!孙厚德的仓库!那些沾血的机器!
他想起来了,八年前赵鼎峰确实让他去过一次黑水队放工具的地方。
他极其厌恶那里,只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匆匆离开了!
怎么可能有纤维留在那里?还是机器内部?!
“这不可能!”周正明声音拔高,“我根本没靠近过那些东西!”
陈璟平静地看着他,没有逼问:
“周律师别激动,这只是初步发现。”
“纤维非常微量,时间又久,其证据效力在法律上存在很大争议。这正是秦队让我私下咨询您的原因。”
他语气平和,像在讨论技术问题。
“我们需要评估这份物证如果进入司法程序,可能带来的法律风险和对您声誉的影响。”
“毕竟,那些机器牵扯的可能不止一两条旧案。”
周正明的心狂跳起来。
他听懂了——警方怀疑那些机器关联着多起悬案,而他的东西出现在那里,就等于把他和那些血腥事连在一起!
一旦公开,他就全完了!
“这是陷害!是‘救赎者’!一定是他!”
周正明激动地低吼,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带着恨意和恐惧。
陈璟微微皱眉,露出疑惑:“‘救赎者’?您的意思是……”
“他盯上我了!就像对赵鼎峰一样!”
“他想用这种手段把旧账栽到我头上!他想毁了我!”
陈璟认真听完,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更复杂了。”
“救赎者行事缜密,擅长利用目标弱点。如果他刻意留下您的痕迹,目的恐怕不止是陷害,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和预告。”
他目光坦诚地看着周正明。
“从法律程序看,这份纤维证据目前很脆弱,很难直接定案。”
“但如果‘救赎者’后续抛出更多证据,或者利用舆论……情况可能会失控。”
周正明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直冒。
陈璟的分析像手术刀,精准剖开了他最深的恐惧。
“我……我该怎么办?”
他看向陈璟,眼里第一次露出哀求。
这个平时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大律师,此刻脆弱不堪。
陈璟沉默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显得很诚恳:
“周律师,于公,我是市局法医,要查真相。”
“于私,我认为任何人都不该被这种方式审判。”
“目前这份纤维证据,我会以‘来源存疑,需进一步复核’为由,暂时压下来,不写进正式报告。”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救赎者’没有后手。”
他看着周正明眼中升起的一点希望,继续说:
“我个人建议,您或许可以主动回忆一下,当年是否与孙厚德,或者那个仓库,有过任何形式的关联?哪怕是间接的。”
“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我们厘清真相、应对‘救赎者’的关键。”
“知己知彼,才能防范。”
主动回忆?
周正明的心一缩。
那意味着要再次触碰他极力想遗忘的、与赵鼎峰绑在一起的黑暗过去。
但看着陈璟清澈诚恳的眼睛,感受着对方“违规”压下证据给他的一丝喘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依赖感油然而生。
这个年轻法医,似乎是这片绝望中唯一能拉他一把的人。
“……我需要想想。”周正明声音疲惫。
陈璟点头,没逼他:“我理解。您随时可以联系我。”
“另外,您接到威胁电话的事,我会以非正式途径提醒技术队同事注意排查相关记录,虽然希望不大。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他起身留下茶钱,对周正明点点头,离开了包间。
门轻轻关上。
周正明独自坐在茶香缭绕的包间里,看着对面那杯陈璟一口没动、已经凉透的茶,心里乱成一团。
他下意识地把陈璟留下的手机号码,牢牢存进了通讯录。
——
市局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门口,秦风提着一大袋咖啡和快餐走出来,正好碰到抱着一摞资料的顾清然。
“清然?”秦风打了个招呼,“这么巧。”
顾清然调整了一下抱资料的姿势,微笑着说:“来这边书店找点资料。你们最近是不是特别忙?看你买了这么多。”
她看了一眼秦风手里显然是给整个小组准备的餐食。
秦风叹了口气,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没办法,案子压着。你呢,一切都好吧?”
“都挺好。”
顾清然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共同认识的人。
“陈璟呢?他也这么连轴转吗?”
“他那个胃,以前读书时就不太好,忙起来肯定又凑合了。”
听到老同学关心陈璟,秦风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啊,比我会照顾自己。”
“你是不知道,他在局里现在可是标杆,业务能力没得挑,情绪又稳定,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偷偷崇拜仰慕他。”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挚友由衷的欣赏和亲近。
顾清然也笑了,眼神里有些许怀念:
“他一直都那样,好像再难的事到了他那里都能理顺。”
“大学时就是这样,永远那么冷静可靠,让人觉得特别安心。”
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纯粹的关心,“就是……记得有段时间他压力太大,睡眠不好,不是遵医嘱调理过一阵子吗?”
“我就怕他现在工作强度大,又忽略身体。”
“他有时候太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秦风摆了摆手,语气笃定:“这个你真不用担心,他现在好着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妈现在念叨他比念叨我还多,说他懂事稳重。”
“也是,看来是我多虑了。”
顾清然释然地点点头。
“看到你们都好,尤其是陈璟,现在这么出色,我挺为他高兴的。不耽误你了,快回去吧,都等着呢。”
她和秦风道别后,抱着资料离开了。
秦风看着顾清然的背影,大学时代的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璟和顾清然曾经是那么登对的一对,最后却分得无声无息,原因谁也不清楚。
他也确实记得陈璟有过一段需要药物辅助的时期,但陈璟自己处理得很好,很快就恢复了。
如今的陈璟,专业、沉稳、待人真诚,是他秦风最信任的兄弟和战友。
他拎了拎手里的袋子,准备过马路回局里。
就在他等红灯的时候,目光随意地扫过街对面那家熟悉的“静心茶室”。
恰在此时,茶室的玻璃门被推开,陈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浅色毛衣和长裤,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侧头,似乎在跟茶室里的什么人颔首道别,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秦风正要扬起手打招呼,动作却微微一顿。陈璟已经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自己的车。
就在他拉开车门,俯身准备坐进去的前一刻,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自然褪去,恢复成了一片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
抽离感。
那变化极其短暂,若非秦风对他熟悉到骨子里,几乎会以为是阳光晃了眼。
秦风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他看着陈璟的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心里那点因为顾清然提起往事而产生的模糊涟漪,忽然被一种更具体、更微妙的不安感取代了。
一种刑警本能的敏感,让他站在原地,盯着茶室的方向,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陈璟,来这里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