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成疯 第4章 Chapter 04

当秦甄坐上回D市的火车，挤在乱糟糟的车厢里昏昏欲睡时，李延资已经在采购除夕的食材了。在超市逛了一圈又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刚到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机票太贵了，也难买。等过完年我再回来看你。”

“过完年再回来？那过年的意义是什么！”母亲在那头气急败坏，“你就这么不想见晓婷？晓婷哪不好了？你年年避而不见，让陈伯伯家怎么想！你别忘了，我们和陈家是世交，就因为你的个人情绪做出这种失礼的事，陷我和你爸不义，你羞不羞愧！”

“妈你别生气，机票确实不好买。这样，我跟晓婷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再给陈伯伯拜个年，他们会理解的。”

“不管他们理不理解，今年过年你必须回来！”

“妈，别为难我……”

“你爸很生气，儿子，你不能连着三年过年不回家啊。”母亲的声音柔软了不少，“你和晓婷青梅竹马，你怎么就……哎！其实这几年你爸也渐渐想通了不少，反正这儿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洗他眼睛，他虽然心里还不认同，但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当年他说的都是气话，你们是父子，你可不能记仇，你回来看看，你就会看到他的改变。”

李延资心中酸涩，当年父母总是逼着他和晓婷结婚，结果他一时没忍住当场向父母出柜，把自己当过兵的老古板父亲震惊到差点中风，破口大骂，又打又踹地把人踢出家门。

倒是陈晓婷比较理解，说不结婚可以，但恶人必须他来做。两人形成默契后，陈晓婷每年都笑嘻嘻地来拜年，而他每年都掐着点回避，四年前偶然碰上，搞得两家人都很不愉快，陈晓婷也怪他没遵守约定，既让自己没面子，回家还要受自家老头子的唠叨。

他只能不停地跟陈晓婷说对不起，陈晓婷大概看他够诚恳，笑着说：“延资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把年纪了还是等着你不结婚吗？”

“为什么？”

陈晓婷眨眨眼：“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

李延资震惊，陈晓婷即便已经三十出头了，但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笑靥如花身姿绰约，这样的女人放在哪儿都是男人追捧的尤物，怎么会喜欢同性？

陈晓婷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呆啊？我们父辈都是老古董，我也没办法，只能先熬着。老爷子先前不愿意出国，但我把我姑我叔他们都弄出国去后，他也想出去看看了，这不，这几年两头住，心性松动了点，我劝你啊，也早做打算。”

李延资跟她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父母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早就移民加拿大了，这么多年下来李父还是不能接受，老头子认为国外全是妖怪，伤风败俗，自己在国外被妖怪围困也就算了，儿子得在国内好好生活，可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也被污染了，同性恋这种玩意简直罪不可恕，都该被烧死……

李父发火的情形李延资到现在都记忆深刻，他可不敢回家刺激老父，再怎么说至少让父亲过个平静新年，等过完年再回去。

更何况，他答应了秦甄一起过除夕。

可是，除夕一整天秦甄都没消息，发消息给他也不回，打电话也没人接，去学校找也不在，整个人那是人间蒸发了，李延资担心他出事，联系易双让她找人，自己又开着车四处转，年关了别真出事。

而秦甄一顿折腾却在回凌屯县的路上遭遇堵车，一堵几小时，堵车原因是因为前面出车祸，秦甄的手机再也撑不住，彻底罢工。

这下想回消息、想联系人都没办法了。

本该在天黑前就到县里的，结果一直到天黑他还堵在半道上。秦甄愤怒至极，装可怜问同样堵车的同行者借充电宝，折腾到能开机后发现除了李延资几乎所有同学老师都在找他，未接来电、消息群都快爆炸了。

肯定就是李延资搞的，不然谁会在这个时候发动别人轰炸自己手机，直接搞到电力耗尽为止。秦甄恨恨地骂了一句娘，不就是没回消息嘛，用得着昭告天下他爽约了吗？

不过恨管恨，秦甄先给易双回了条信息，说自己正在回家的车上，先前是因为手机没电了，才短暂失联了一下，请老师放心等等。

轮到李延资的时候他犹豫了，难道这个老师是真心邀他一起跨年？易双刚才说李老师担心极了，正到处找他……

“他不知道你回家吗？”易双留下了一个疑惑，秦甄很快就能猜到，易双没问出的话肯定是，都放假了为什么导师还要在除夕夜找你？

秦甄不想因为一次爽约就成为老师心中不靠谱的人，他简单敷衍了一下易双后，望着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的道儿，咬咬牙毅然背上包往回走，边走边给李延资打电话。

电话一通秦甄就呜呜地哽咽起来：“李老师，对不起啊，我，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这话说得怪吓人的，李延资赶紧找地方停车，问他：“怎么回事？你在哪？”

秦甄把刚刚脑子里构思的小情节描绘出来：“前两天家里出了点事我就临时赶回去了，因为惦记着和老师的约定我一早就把今天回J市的车票定好了，可家里人……哎！总之都怪我，我没处理好，现在还没赶上车，堵在路上，手机也没电了……真是对不起，害老师担心了！”

周围闹哄哄的，不是摁喇叭就是高声咒骂，他边说边抽泣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小孩子在家里受了委屈心态崩了，李延资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吗？在哪里？”

“嗯，在D市汽车站附近，这里出车祸了。”

“你怎么样？”

“我……”秦甄欲言又止，用力抽吸了两下，压低声音微微颤抖，“我，我没事。”

D市离J市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驾车至少12小时，火车5小时，飞机2小时，但算上去机场的时间和等待起降的时间估计跟火车差不多。

李延资问道：“你现在身边还有钱吗？”

“还有。老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人没事就好，其他不重要。”李延资叹了口气，“你家是在D市吗？现在这情况你还是先回家。”

秦甄突然停下往回走的脚步，轻轻地吸了口气，小心又带着点试探的语气问道：“可是，我还是想……想和老师一起过新年。”

李延资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说：“你大年夜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的。”

“不会，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别瞎说！”

“老师是嫌这话不吉利吗？”秦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刚才，我后妈还大骂我是只知道花钱不知道回报的牲口，我亲爸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对我谩骂捶打，我只是回了一句我不是，就被后妈疯狂咒骂我顶嘴，我那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亲爸上来就甩了好几个耳光，让我滚。您说，我还怎么回去？”

李延资听得很难受，他没想到秦甄温和可爱的外表下会有这么悲惨的家庭，相比之下自己的家要幸福很多，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秦甄突然觉得很烦躁，心里不免犯嘀咕，难道这个故事还不够惨？

他强装镇定，浅浅地笑了一声：“不过这种事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您别为难，我去火车站睡一晚就行。”

“那怎么行！”李延资脱口而出，“这样吧，我订票过来，你等我一会。”

“不用老师，您不用麻烦。再说，现在车票已经全没了，我刚才看过了。”

“飞机还有。”

挂了电话的秦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一阵舒畅，有人来陪自己过年了，今年终于不用再一个人了。

他拉了拉包带，脚步轻盈地往回走，虽然离车站还有好几公里，但此刻的好心情就像能飞上天尽情撒野。

他时而微笑着凝视前方，似乎要看透黑暗；时而又大笑着对着那些停在路边焦躁急切的车主和乘客吹口哨竖中指，在别人发怒之前快速跑掉。有人骂他，他也回骂回去，恶毒至极，粗鲁至极，怎么脏怎么骂，幸好他腿长跑得快，不然后果难料。

这么多人里，今夜将没有一人有他的好运。

跨年时有一人、真正的一个人是属于自己的，这个人将会和自己一起，互相陪伴着走进新年，不是一群人闹哄哄，不是一家人假模假样，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更不是被抛弃在温暖之外……他会站在中心，做一个闪闪发光的、局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