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比想象中来得早,也比想象中过得快。
初三开学早,去学校前两天,蓝柯收拾好东西,去了趟菜市场买菜,这一个多月托蓝羡之的福自己没流离失所,怎么说都该感谢的。
最近家这边的灯坏了,她顺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往前走,想着买的菜能做点什么。
塑料袋勒人,刚要换个手拎,身后突然传来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得心中一紧,蓝柯下意识加快脚步。
往前看,这条道上没人,连监控都没装,只剩几只知了嗡嗡叫。
一颗心吊在嗓子眼,蓝柯嘴唇发白,握紧手机要打电话给蓝羡之。
快走到拐角,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急往前跑,衣角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陈珂。”
“别过来!”
两道声音重叠,蓝柯手里的菜掉了一地。
“是我,小柯。”闻到浑身的酒气,她僵硬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站着陈平,下意识拧紧眉,蓝柯问,“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打电话你一直没接,就想着过来看看。”
这边视线不好,蓝柯只能看见陈平佝着腰,几年不见,他又老了不少,身上还是那身军绿夹克,不知道过了多少趟水。
“你要干什么?”
“我刚知道你妈走了。”
看不惯他一副假惺惺样子,蓝柯冷笑两声,双唇随即绷成一条线,“陈平,你别恶心我了,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小柯,你听爸的,你现在才高……”像是摸不准她年龄,陈平嘴皮子打假,悻悻换了种说法,“你还在上学,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管你?”
“我哥。”听烦了,蓝柯蹲地上把菜捡回塑料袋里,快步要走。
奈何身后人跟狗皮膏药一样跟着她,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她停下,忍不住发火,“陈平,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柯,你妈都不在了,你真以为你那个哥靠得住?我们才是一家人,走,跟我回去。”陈平作势去拉她,但拉了两下没拉动。
两人就这么僵着,过了会,怕蓝柯不相信,他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保证,“你放心,等这次你回了家,我一定不吸烟不喝酒,好好出去找活干。”
这些话听了无数遍,蓝柯耳朵都起茧子了,“你拿这些话骗骗我妈得了,别连我都想骗。”
话落,她自顾自往前走。
陈平这时急了,连忙拉住蓝柯手,说是自己都做错了,让她打他一巴掌,让她解气。
巷子里闷不见光,像是蒙了层破抹布,走都走不到头,蓝柯双手紧攥到指关节发白,最后没忍住一巴掌要呼上去。
可抬起的手还没落地,陈平突然被拽到墙边。
“你没事吧。”蓝羡之抓着她手腕看了眼,像是在检查。
温热的触感从手边传来,像闷太久的鼻子透过气,蓝柯如释重负摇头。
手被塑料袋勒得疼,她把东西递给蓝羡之,又朝陈平走了两步,警告道:“你离我远点,下次再过来找我我就直接报警了。”
说完,她拉着蓝羡之径直离开。
两人又走了段路,等回家,他把菜放桌上问,“刚那人是谁?”
“……我爸。” 不过她已经很久不这么叫了。
蓝羡之大喇喇坐沙发上,想起下葬那会的事,嘴里不自觉冒出了句,“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宁愿跟他都不愿意去找亲爸。
西红柿摔得一袋子水,勉强挑出来几个还有形的菜,蓝柯纠结半天,准备做个拌黄瓜、土豆丝,再用高压锅炖个排骨。
从搬进来到现在,蓝羡之估计都没用过厨房,害怕高压锅不干净,她挤了泵洗洁精,结果刚把锅拿起来,身旁就有人把东西接过。
“要洗?”
愣了下,蓝柯点头。
“你很会做饭?”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做饭,蓝羡之边接水边往旁边看,蓝柯切菜麻利,像是经常干。
拿手试油温的手一顿,她嗯了声回:“还行。”
蓝柯小学时候,陈平犯事进去过几年,孟忍冬一个人带她,早出晚归的也没时间做饭,就会给几块钱让蓝柯去学校门口买吃的。
但孟忍冬对学校物价没个准,不知道她一天就只买得起两块酱香饼,正长身体的年纪,蓝柯饿得心慌,没办法,就这样一点点被逼着学会了做饭。
除了排骨压得久点,其他菜上桌快,蓝柯没一会也就做好了,盛好饭,她捻紧筷子,一口气提到嗓子头才出声,“我过两天就开学了,这段时间谢谢。”
话落,蓝羡之夹菜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顺势放筷子下,抬眼看向蓝柯。
她还是跟当初来的时候一样,像只孱弱的雏鸟,跟油光水滑不搭边,苍白、干瘦、脆弱,枯草一样随意一碾都能被碾碎。
过了会,雏鸟说话了,她拿了张银行卡出来,推到他手边,说这是当初他给的一千六百块钱,原封不动还回去,就当收留她的感谢。
糙米卡嗓子眼,蓝羡之没管那张卡,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等气顺下来,他手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子,问道:“真舍得给我?那你下学期怎么办,找你爸?”
“到时候再说吧。”蓝柯摇了摇头。
心说,未来太长了,长到她不敢想。
指甲盖一点点摩擦着衣角,像经历了场拉锯战。半晌后,蓝柯还是重新抬起头,缓缓开口,“我后天开学,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等走的时候会把房间恢复成原样。”
“钱你收着吧,我舍得给,而且我妈的墓地钱也是你掏的,就当还回去了。”
头顶光太亮,照得蓝羡之一阵晕,视线糊了几秒,再睁开,映入眼帘的是蓝柯微微扇动着的睫毛——跟雏鸟的翅膀一样,柔软易折。
点桌子的指尖顿住,他盯着那张银行卡,长叹一口气,“几点?我送你过去。”
“啊?”反应两秒,蓝柯摆手拒绝,“不用,你应该也快开学了吧,我自己去就行。”
“没,还有几天。”
“你不提前走?”
“蓝柯,我在青大。”
话落,蓝柯捏着衣角的手倏地松开,像是拉锯战结束,她掌心骤然间空落落的。
可心里却像是填满了块。
目光掠过桌上的菜落到蓝羡之身上,盯着他挺阔的肩背,蓝柯双唇翕动,突然有点眼热。
开学当天,太阳毒辣。
被晒得脚底板发烫,蓝羡之快步往前走,帮蓝柯把东西搬到了宿舍门口,“饭卡我充过了,应该能管一个月,不够再问我要。”说罢,他又拿了几百块钱递过去,“现金也拿点,万一要用。”
“不用,我在学校除了吃饭没什么别的花销。”连孟忍冬这几年都没送她来上过学,这会站台阶上,蓝柯手僵在半空中没动,鼻子发酸。
最后,蓝羡之把钱硬塞给她走了。
望着他渐远的背影,蓝柯拎着行李箱转身,上了楼梯。
初三的日子单调沉抑,几乎天天都是宿舍食堂教学楼三点一线,但她倒觉得还好,自己性格闷,加上跟岑溪齐天锡都不在一个班,蓝柯一进教室就是埋头做卷子,哪都不去,也不怎么跟人说话,卯足了劲想考好点。
她已经打听过了,中考考得好,就算不进二中,二十三中也会主动招,而且免学费,这样上了高中就不用蓝羡之给她掏钱了。
他们学校时间抓得紧,初三生半个月也才能回去一次,蓝柯每次回去都跟暑假差不多,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里待着,只是蓝羡之不怎么在家了。
周日中午,蓝柯凑合了顿准备回学校,可马上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她又折回去,找了点吃的装书包里,拽住拉链,刚要关书包出去,门口突然响起开门声。
转身,是蓝羡之回来了。
手里拿着钥匙,他看了她一眼问,“去学校?”
“嗯。”赶忙把书包拉好,蓝柯点头,站到一旁。
蓝羡之没再说什么,只带她去了趟超市,看拿的差不多了,他才送她的回学校。
自那以后,蓝柯每次回去蓝羡之都会让她提前说,他再从学校回去住两天,有时候会往冰箱里添点东西,有时候会在桌上放一袋子面包水果,但两人的关系却依旧跟以前一样,不咸不淡,蓝柯不会主动跟他聊天,蓝羡之也从不过问她成绩、学校的事,只偶尔问句生活费够不够。
秋尾巴扯着冬,时间也越过越快,走到2013年底。
大年三十,蓝羡之本来想带她出去吃的,但蓝柯当时月经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疼得下不了床,看她头上冒虚汗,蓝羡之去药店买完止疼药,又顺便带了几条红糖。
等冲好敲她门,听到没声,蓝羡之半迟疑推开门,这才发现蓝柯靠在床头,眼睛半眯着快睁不开,嘴里还嚅嗫着渴要喝水。
觉得不对劲,他叫了她两声,抬手去摸额头。
温度果然不对。
晃了晃蓝柯胳膊,蓝羡之蹙眉喊她,“蓝柯,你醒醒,你是不是发烧了,起来去医院。”
还是没人应。
没办法,他强行把人从床上捞起来。
急急帮蓝柯套上外套,蓝羡之带她出门,大过年的路上没几辆出租,眼见蓝柯站都快站不稳,他换了个姿势背她,最后走到路口,加了价才有个司机肯载人。
再过几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路上没多少人,也幸亏是今天,出租车才能一路畅通。
身边的气息太安稳,感觉到暖风缓缓往身上吹,蓝柯昏昏沉沉睡着。
梦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小学一二年级,那时候孟忍冬还没那么忙,天天都能接她回家,蓝柯就坐在孟忍冬自行车后座上背古诗,什么锄禾日当午,什么床前明月光,每天把自己学的课文背给孟忍冬听。
夏天,自行车走到下坡每次都有呼呼一阵风吹过来,蓝柯害怕,双手紧攥着孟忍冬腰,冬天,自行车骑到家前面的一个坡上,害怕孟忍冬蹬不动,蓝柯就会下来走,孟忍冬也不扫兴,跟她一起推车,说是走走就暖和了。
眼眶里瞬间像是有股热气要涌出,蓝柯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
低头,她手背上扎着针,身上还盖了件黑色棉服。
“醒了?喝口水。”蓝羡之身上就穿了件高领毛衣,把纸杯子递过去,他顺势在她左手边坐下。
蓝柯现在上下唇瓣粘着,嘴张开都像扯了层皮下来,点了点头,她接过水,一口口抿着润嗓子,等回神才把身上的外套还回去。
“有空调,盖着吧。”
说了句谢谢,蓝柯也没再推搡,怔怔靠在椅背上,抬眼,医院白炽灯刺眼,掠过天花板,她视线落在一旁墙上挂着的电视机上,十一点五十几了,要2014年了。
这时候整个大厅只剩他们两个,再往前看,前台护士也目光如炬盯着电视上的倒计时。
十、九、八……
等倒计时数到一,蓝柯偏头出声,“哥,新年快乐。”因为刚退烧,她声音发虚,但却不迟疑。
蓝柯印象里喊过蓝羡之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孟忍冬第一次带她来蓝程朗家那天,她喊过一次,是妈妈介绍的,第二次,第二次有点记不清了,也许是几个月前,她孤立无援、求蓝羡之收留那天,这是第三次。
哎,后面几章估计都要时间**了,一是成年前需要铺垫的内容不少,二是时间跨度也长,不过等写到妹成年就会好很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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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