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自习都心不在焉的,蓝柯甚至有点害怕回家,她觉得自己没脸见蓝羡之了。
还好,自己到家时蓝羡之还在公司加班。
他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自从她出院,他就跟住在公司了一样。
松了口气,蓝柯洗漱睡觉。
陈平果然不是清醒过来就好了,听李冉说,他这两天又躺下了,没再重新醒过。
因为恶性脑水肿,陈平一周做了两次手术,现在还在ICU,这个地方最费钱,李冉话里话外也在说陈平私房钱快花完了。
蓝柯不可能出钱,也不想再管这些,干脆装作没看见每天按部就班生活。
她这几天已经想好志愿了,准备报江大的口腔医学,只差跟蓝羡之说。
今天酝酿好措辞,刚要给蓝羡之发消息,手机突然接到电话,李冉打来的,说是有急事让她去趟医院。
不想再沾这档子事,蓝柯把电话挂断。
奈何李冉还是锲而不舍拨电话过来,说是只让她去趟医院照顾下女儿。
犹豫片刻,想起当时站医院门口的李金金,蓝柯还是打车过去。这两天看见她,蓝柯总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
到的时候,李冉已经不见人影了,把女儿放在了护士那。ICU有固定探视时间,蓝柯这会进不去,看时间不早了,她索性带李金金去吃了顿饭。
回来时,李冉坐在椅子上等她。
上来就是要钱,“陈平也没钱了,我也没。”
抿紧唇,蓝柯让李金金去一边坐着,接话,“我也没钱。”
“你是陈平女儿,你不给他治病,你爸要怎么办?医生说他已经形成脑疝了。”
“脑疝了就去找医生,李冉,我今年才十八,去哪给你拿钱啊。 ”懒得再跟她掰扯,蓝柯看了眼时间要走。
“我听陈平说过,你手里有笔拆迁费。”
话落,有点被气笑,蓝柯步子顿住扭头,“那是我妈的房子,房产证上也是我的名,凭什么钱要给陈平用?”
“他跟我妈早离婚了,还有,我不是他亲女儿,严格来说,只有你肚子里的那个才是亲生的。”
李冉这会还抓着她的手,挺着大肚子哀哀戚戚哭。
被李金金看到,她不乐意了,把妈妈护在身前要推蓝柯。
“……小柯,你就行行好,看在他之前是你爸的份上,你先帮我垫垫行不行?我真会还你,你爸不治病不行的……”
李冉丈夫走得早,一个人拉扯着女儿,也讲情义。之前跟女儿在外面遭欺负,陈平帮了她一把,她就认死理打算跟着他过日子。
估计陈平就是惯性在外面沾花惹草。
一个孕妇站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蓝柯也喉咙发堵,站在原地动弹不了。
但这个无底洞真的不能填,一填她就得一直填了。
这会远处陆续有人看过来,到底是脸皮薄,蓝柯耳朵臊红。低下头,她想帮李冉擦眼泪,但又怕擦完李冉默认她心软哭得更狠,手只好垂在半空中。
蓦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
温暖干燥的感觉很熟悉,侧头发现是蓝羡之,蓝柯松了口气。
抬眼,李冉脸色依旧很差,有点担心,刚准备问她有没有不舒服,下一秒,李冉直直倒在了她面前。
急急叫医生护士过来,等做完检查,看片子的人道:“没什么大问题,但孕妇情绪波动太大,醒了注意静养。”
“谢谢医生。”帮李冉掖了掖被子,蓝柯拉住蓝羡之衣角,“哥,探视时间要到了,你帮我照顾下她,我去陈平那看看。”
“行。”
点了点头,蓝柯要走,余光瞟到李金金安静坐在一边,她把外套脱了帮她披上。
ICU消毒水味重,等换好探视服进去,蓝柯下意识蹙了蹙眉。
距离上次见到陈平也有几天了,那次他们没聊几句,没想到再见,居然就在这了。
人到中年插着管子睡这了,还想不想管李冉肚子里的小孩?陈平真是到多少岁都这么不负责任。
无语摇了摇头,盯着床上干瘦的人影,她突然有点泄劲。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仔细看过他了,陈平早已不复自己幼时那么年轻。
现在再起来干一架,他估计都赢不了。
陈平眼袋耷拉着,皮也又松又蔫,就像小时候村口养的那条老黄狗,每次站起来,背上的肉都一层层叠在一块。
他紫黑紫黑的嘴也很可怕,丧尸喝了血都不一定是这个颜色。
心里又骂了陈平一句,蓝柯视线向下。
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指甲盖里全是灰就算了,指甲也长着长着往肉里弯,真脏。
抿唇别开眼,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斜前方,有个年轻女孩捞着床上人的手抽噎,躺着的像是她妈妈。
一阵难言,蓝柯舔了舔嘴唇,不愿再待。
最后看了眼陈平,她起身,顺着门口出去。
可刚跟护士登记完要走,自己眼皮猛地一跳,以为是没睡好,蓝柯揉了揉眼睛。
忽地,还在换药的护士大叫,“十二床的患者没呼吸了,快去呼叫郑医生!”
听见熟悉的床号,她怔怔转身——是陈平。
又确认了遍,蓝柯眼前渐渐模糊,在原地恍惚了会,看见门口涌进来几个医生给他心肺复苏、心肺复苏完电击、电击完又静脉注射,她攥紧手,趔趄了下,栽倒在墙边。
陈平床边围了一圈医生,顺着墙根滑下去,蓝柯双臂抱紧膝盖,脊背直颤。
她的视线正好在人群缝隙里跟病床齐平,过了会,看见一只枯槁的手重重垂下,蓝柯嘴角哆嗦着掉下一滴泪。
“滴——”
仪器上的心跳变成直线。
眼睛埋在膝盖上,蓝柯恍然间想起儿时陈平把她举高的那双手,他双手夹在腋下,逗得她咯吱咯吱乐,掌心宽厚又有力量。
这一刻,她突然说不清自己对陈平是什么感觉了。
蓝柯既痛恨自己原谅他原谅得太轻易,却又忍不住哭泣。
“……爸。”她嚅嗫着,失声痛哭。
知道陈平走的当晚,李冉在病床上一宿没睡,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她搂住李金金嚎啕大哭。
让一个孕妇操办后事太不厚道,不过好在陈平人缘也不太好,葬礼都没几个人去,蓝柯办起来挺容易的。
把他跟他爸妈土葬在一块,她跟蓝羡之回家。
在房间颓了一两天,因为辅导班的工作实在旷不了,蓝柯被迫顺着生活的轨迹快速走出来。
今天周五,辅导班放假了,下班时太阳也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青市一连下了快一周雨的缘故,望着大太阳,蓝柯心情焕然一新。
回家做了点吃的,她拎着饭桶去找蓝羡之。
陈平的事之后,蓝柯也想了很多,还是准备尽快把选学校跟专业的事跟他坦白。
她到时赶上饭点,正好听到林城要下去买饭。因为还要帮段西华岳晨,他正在嫌要拿的东西多。
顺着话茬接了句能帮忙,林城从位置上跳起来,“真的?妹!”
“滚蛋,自己下去。”蓝羡之打断他。
看了眼还在写程序的人,蓝柯摇头,“没事,林城哥,反正我有空。”
“啧,还是咱们蓝柯懂事。”
带着蓝柯出去,电梯里,他掰着脸照镜子,说自己老了十岁,“再这样下去,我要熬出来白头发了。”
“你们最近很忙吗?”
“当然,留存太差,闭关急救中啊。”说着,林城搔了搔后颈,一阵头疼。
“怪不得我哥天天不回家。”话落,电梯门打开。
率先走出去,林城语重心长道:“妹啊,真不是你哥不回家,主要是回不了,他最近老有事不在公司,补不齐进度。”
边走边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大手一拍,“就是从这个月开始的!最开始是一闲下来就发呆,然后就是你车祸那天,他公式写反补救了一下午,再然后,就最近,他又开始频繁看监控,你们家门口的监控,你说,这不是闲的吗?”
不知不觉到店里,林城买了三份盖浇饭,坐在凳子上等打包。
还越说越起劲,“你说,他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蓝柯:“……”
“那他一加班就睡会议室那个沙发上?”
话题一跳,反应了下知道是蓝羡之,林城点头,“嗯,还一直把空调开到十六度,就一个毯子裹着,我早上来开门都嫌冷。”
“帅哥!你的盖浇饭好了。”
“好,谢谢。”接过饭,林城拎了两份,把最后一份给蓝柯。
估计是回去吃饭的心情更急切点,林城没再跟她多聊,一路快步回了公司。
他们三个完全是饿狼扑食,一时间,屋里全是开盖子的声音,看蓝羡之那边还在盯电脑,蓝柯走过去,叫了他一下。
“哥,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早点吃饭,不然凉了。”
“走这么……”早的音还没发出来,蓝羡之腾出手,把搭在自己椅背上的外套递给她,“晚上风大,多穿点。”
看着他手里的白衬衫,蓝柯点了点头,拿着衣服出去。
她今天穿得是条碎花裙,等车的功夫,感觉到风呼呼卷过来,蓝柯把衬衫穿上。
衣服上有点烟味,又闻了闻,感觉像是吸了不少,她把领子敞了敞。
等回家立马把衣服洗了。
蓝羡之不在家里吸烟,但因为客厅茶几里常备着烟盒,她是知道他抽烟的。
想着,蓝柯走到茶几前拉开抽屉,一条烟果然少了很多盒。
把口袋里写着志愿的纸揉成一团扔掉,她回房睡觉。
做了一夜梦,次日,她是被牙疼弄醒的,本来还没当回事,但刷牙时发现牙龈出血,她赶紧找了杯盐水漱口。
等炎症消了点,蓝柯揉了揉脸颊,坐在客厅出神。
陈平是在工地受的伤,这两天赔偿金下来了,金额不小,六十多万,知道他把钱全给了自己,她摇了摇头。
怎么想怎么离谱。
没死的时候天天问她要钱,现在死了,反倒一分钱都没给李冉,全给她了。
李冉肚子已经有七八个月大,李金金看病还要钱,捏着硌手的银行卡,蓝柯转了三十多万给她,说是陈平的赔偿金,又把剩下的钱给了林城。
她知道蓝羡之公司也难,想说就当入股了。
但林城没收,让她亲口跟蓝羡之说。
绕了一圈,银行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自己手里,蓝柯思忖着,把东西放在了他床头。
蓝羡之是早上九点多回来的,睡一觉醒看到银行卡,他拿着东西出去。
“你的?”
“……嗯。”
快中午了,她在厨房切菜。
昨天买菜老板送了个洋葱,蓝柯想了想,准备切丝凉拌,但自己没怎么切过这个,弄一半眼睛辣得受不了了。
蓝羡之看见,抽了几节纸递过去,又把刀跟砧板沾了点水接过她的活,“给我钱干嘛?”
擦了擦眼睛,等缓过来,蓝柯不答反问,“我初三时候,你给陈平钱了?”
默了默,蓝羡之嗯声。
“你当时哪来那么多钱的?”她闷声把卫生纸团进垃圾桶。
“我妈年年都会给我买几克黄金。”一直到高一,攒也能攒不少了。
在调料汁的手一顿,蓝柯心底愧怍情绪加重,只道:“那就当陈平还你的了,卡里是他的赔偿金。”
洋葱终于切完,装好盘,蓝羡之洗了洗手,正色望向她,“蓝柯,你不欠我什么。”
“而且我跟我妈关系一般,她的东西我也不在乎。”
“那就当我入股你公司的钱了。”
“别犯傻,我们那个小破地方有什么可入股的。”把银行卡塞回她口袋,看蓝柯两条袖子提溜着,快把手盖住,他抬手帮她挽了挽。
洋葱调好,饭也就好了,把菜端出去,两人对坐。
“对了,我下周报了个马拉松,半马,你教我加练一下。”上次在澄江没跑成,蓝柯还是想试试的。
“周几?”
“周日。”
“行。”前段时间碰见全武,他高中的教练,还被问什么时候回学校看看新苗子,正好一块。
下午,蓝羡之又回了公司。
蓝柯牙还是不太舒服,就约好时间准备去看看。
昨晚睡得不太安稳,等到地方躺倒,可能是太困,她直接在牙椅上睡着了。
帮她看牙的是个中年女人,等检查结束把蓝柯叫醒,她笑了笑。
“太舒服了?”
话落,蓝柯小幅度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牙龈炎,回去刷牙记得换个软头牙刷,动作也轻点。”
“谢谢医生。”
下楼时脑子还昏昏沉沉的,闭了闭眼要出电梯,感觉到迎面撞上一个人,蓝柯摸了摸头,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视线相接时,两人均一愣。
蓝柯认得他是华子毅,车祸住院那天是他交的费。
慌乱移开眼,蓝柯微微欠身要走,蓦地,一双手拉住她。
“蓝柯?”
查资料,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是这么算的:
2016年标准为上一年度(2015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
2015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1195元,因此2016年一次性工亡补助金为:31195元 × 20 = 623900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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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