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会才八点多,天刚黑。
蓝羡之外面那件蓝衬衫脱了,捏在手里,身上套了个白色无袖,“吃饭没?”
“还没。”
“走吧,楼下新开了家馄饨摊。”
这个点人多,他们到店时已经没位置了,就在外面找了个桌坐下。
楼下这条街餐馆不少,一到饭点,油炸味、孜然味、海产味都往鼻子里钻,人声也沸反盈天。
不知道是不是这股热闹衬的,他们两个更沉默了。
“你——”
“你——”
异口同声的话音交叠时,两人均一愣。
喝了口手边的水,蓝柯示意蓝羡之先说。
“报志愿的事想得怎么样了?我最近找报考机构把你的分发过去了,他们列出来的几个志愿我一会发你手机上,你看看哪些想上,自己调调顺序。”
点头,等他把照片传过来,她放大掠了遍,“省内的就一家学校吗?”
还是她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
“嗯,你想报海大?”
蓝柯摇头,“我不想学这个什么制药。”
“那也可以看看别的,我看上面的学校专业也不少。”
囫囵应了声,她没再接话,望向店里在拿筷子挑肉包馄饨的师傅。
沉吟片刻,蓝柯重新收回视线,问,“你今晚找我就是想说这个?”
“……嗯,怎么了?”蓝羡之在桌面上乱点的指尖顿住。
“没事。”
这边桌子太矮,空间又小,蓝羡之腿叉的很开才勉强坐下。
低头发呆,见她几乎蜷在他包围的空间里,蓝柯把凳子往后撤了撤,人离远。
察觉到她的动作,蓝羡之也收了收腿。
他们现在的关系有弹性跟伸缩空间,但又太脆弱,谁都不敢把皮筋一直往外撑,生怕崩的时候打自己身上那下太疼。
所幸馄饨上来的还算快,他们都不用再装模作样往外看。
“来,姑娘,小心点啊。”点头护了下碗,蓝柯用勺子撇了撇葱花香菜,往中间倒辣椒油。
“你吃这么多辣干什么?”看着碗里搅和完的一大片红油,蓝羡之眉心微蹙,想起她上次在卫生间吐的半宿。
“没事,这个就是看着辣。”
店招牌上都写着重庆抄手,他不信还能是甜的,无奈往她碗里又看了眼,蓝羡之倒了杯水放到她边上。
蓝柯埋头吃饭没看见,等过了会被辣油呛到,她撑着脸咳嗽,胳膊也不小心把杯子碰倒。
“哐当——”
听见玻璃杯碰瓷碗的声音,蓝柯红着脸抬起头,这才发现水全泼到蓝羡之手边了。
“对不起!你没事吧!”眼角被辣得逼出眼泪,她也无暇顾及,赶紧抽了几张纸去擦桌子。
本来准备先把自己手臂擦干净的,但这会看见蓝柯抬头,蓝羡之拧眉把人捞起来,打开水龙头就让她对着冷水冲喉咙。
等过了会看蓝柯挣扎得没多狠、脸上温度也褪了,他拍了拍她背,让人起来。
“你今天要干嘛?我是不是说了别吃这么辣。”
蓝羡之语气着急,声音也不自觉拔高,话落,感觉到周边有人看过来,蓝柯有点难堪,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见状,蓝羡之赶紧把账结了,三两步追上她人,“蓝柯,你耍什么脾气?”
“我没有。”
“没有就跟我好好说话。”
“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吧?你从来就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不愿再跟他吵,蓝柯径直往前走,准备上楼回房。
可刚踏上台阶,自己手腕还是被攥住。
“你先把话说清楚。”
“还不清楚吗,我说,我想吃什么是我的事,我想去哪上学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手使劲挣了两下,感觉挣不开,蓝柯抬手去掰开蓝羡之。
可手掌刚覆上他手腕,蓦地,感觉到身前人一瑟缩,她低头——蓝羡之胳膊上红了一大片。
反应过来可能是热水烫的,蓝柯一愣。
“你刚说‘想去哪上学’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出省,这段时间我认真翻过志愿书了,省内也有几所不错的大学,我去上不浪费分。”
“蓝柯,别拿自己前途开玩笑。”楼道声控灯时明时灭,面面相觑半晌,蓝羡之叹了口气,呼吸绵长到仿若能隔着距离打到她脖颈处。
趁他发怔抽开手,蓝柯严肃回,“我没开玩笑,都说认真看很久了。”
话落,她跑回家找烫伤膏。
翻东西的功夫,见蓝羡之也回来了,蓝柯坐下捏住他手腕。
“你既然早就想好了,跟我说什么没想好?还让我去找机构。”也不想跟她吵架,蓝羡之尽量放软语气,可话里却带着点轻斥。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等你偷偷报完志愿了?”
眼底微不可查泛起波澜,蓝柯垂眸淡道:“可人不都会有所隐瞒吗,就像你也不会告诉我你那晚醒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把皮筋崩断。
他尽力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把手臂收回来,蓝羡之坐下。
后槽牙微压着舌尖,他沉默了几秒才接话,“我知道你当时不是故意的。”
像是被这句话逗笑,蓝柯唇角弧度一扬,随即把烫伤膏拧紧,又把棉签扔进垃圾桶。
刚蓝羡之帮她紧急处理过,胃里已经不怎么烧了,但不知怎的,她总感觉有股胃酸在往喉咙上涌,像是吃了瓣烂橘子,汁水在胃里打转。
蓝柯颧骨略高,下颌角又明显,五官英气感更足点,本应该算平易近人的长相,但因为嘴角朝下,整张脸看起来又比较疏离,即使笑起来眉眼弯弯,也称不上一句温柔亲切。
这会白炽灯打下,更显得她脸色惨白又冰冷。
凝目盯着地面,缓了两秒,蓝柯抬起头,直直盯住蓝羡之,俯身亲了上去。
跟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是嘴对嘴,她使尽全力,死死咬住蓝羡之的下唇不放,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盖住烂橘子的酸味。
很快,蓝羡之反应过来,脸色转冷地把她推开,“蓝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次能是故意了的吧。”眼眶扯出一抹红,蓝柯伸手擦了擦了唇角。
如果说今天找蓝羡之时她还是有点踟蹰不决。
那刚才,冲动覆上他唇的一瞬,蓝柯突然就想通了,逃避没用,就算逃避,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对,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胃里的酸麻消失了,心却突然胀痛起来,像是被四溢的橘子汁撑满,渐渐的,她觉得有点窒息。
“哥,我是故意的。”蓝柯又重复。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我们一没血缘关系二没上户口本,我喜欢你有问题吗?”
“蓝柯,我问你,是亲不亲生的问题吗,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年才多大?你未来还有多少路要走?”
话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蓝羡之脸色骤变,“你想留省里的原因,跟我有关吗?”
蓝柯没接话。
可一切早就不言而喻。
搓了把脸,蓝羡之抬起头,“你知不知道今天为了我留在这,以后有你后悔的?”
“你是准备一辈子窝在这个两室一厅?还是打算跟我一样?天天两头跑,没个定数,都不知道公司哪天能起来哪天会倒。”
“哥,你说的我都懂,但我真的不后悔。”学校她认真挑了,也绝对对得起她的分数,她不后悔;至于别的,更不会后悔。
蓝柯眼底泛湿。
视线落在她湿濡的脸颊上,蓝羡之叹气,“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
“……哥。”
“你屋里应该还有零食吧?没的话客厅抽屉还有泡面,你填填肚子。”
“我不饿。”
“不饿就去睡吧,听话。”
楼下池塘里的青蛙还在叫,客厅的钟表也依旧滴答滴答走针,时间仍在继续,但今晚,有人在流泪,还有人一夜未眠。
次日,蓝柯要去辅导班,但没刻意躲谁,她准点出来吃饭,又准点出门。
可能是心里藏着的重担卸下了,她居然久违觉得有些轻松。
蓝羡之同样忙碌,流失点定位出来了,必须尽快改表把留存拉上去,他们要先保a轮门票,再继续打硬仗。
大家都心照不宣沉默着,也尽量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可蓝羡之没想到,不速之客来得这么快。
“蓝先生对吗?”确认完身份,秘书转身引路,“华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我带您过去。”
嗯了声跟上,等推门进去看到那个在百度百科查到的人脸,他还是心一沉。
“蓝羡之?”
“你好。”双手交握完坐下,他开门见山,“不知道华总今天找我,公还是私?”
盯着蓝羡之看了两秒,华子毅眉梢微扬,朗声笑道:“你很聪明,确实,我今天找你不是谈生意的。”
维斯蒂一个纯财务型的投资公司,总部都在国外,即使青市有分部,也不可能来找他。
况且“华”这个姓并不常见,蓝柯既然跟他提过,那这点敏锐度蓝羡之就还是有的。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她能连我的事都告诉你。”华子毅一身衬衫马甲靠在沙发背上,哪怕人到中年头发掺白,精神依旧不减。
他生活作息规律,跟那群大腹便便的所谓成功人士不同,沉稳干练,也很少沾花惹草。
至少在蓝柯的事出现之前,华子毅的家庭是完美的。
“华总过奖了,我们就是普通兄妹,也三天两头吵架。”
“吵吵挺好的,免得死气沉沉。”抿了口咖啡,华子毅继续,“我听说,你父母也去世有几年了?”
“嗯,孟阿姨跟我爸走也有三四年了。”
听到孟忍冬名字,华子毅眼神微不可查闪动,被蓝羡之捕捉到,他补充,“不过我生母倒还在,就是早没联系了。”
“那你现在都是一个人带着蓝柯?还要创业还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吧。”
“还好,蓝柯很懂事。”
提到蓝柯,华子毅眉眼间总算少了些假模假样的客套,多了几分温情。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跟孟忍冬的女儿会长什么样,如今真见到,倒是跟想象中大差不差,嘴巴像孟忍冬,眼睛像他。
“既然你也猜到我今天来的目的了,那大家不如开门见山点?”
蓝羡之这次没接话。
静等他的回答片刻,华子毅主动开口,“蓝柯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想把她接回英国。”
“华总连自己的家事都没处理好,就让我把妹妹交给你?”
“还有,要跟谁、要不要出国那都是蓝柯自己要考虑的事,你今天来找我其实也没用。”
话说完,蓝羡之作势起身,却又被叫住。
“我家里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蓝柯是我女儿,我绝不会亏待她。”
“至于你们公司,我可以帮忙,虽然维斯蒂不怎么投游戏,但我能以个人的身份出款,上不封顶。”说罢,华子毅拿了张卡出来。
蓝羡之看了眼,哂笑一声,径直出门。
这几个月是留存急救期,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事要解决,他没时间再多想,重新打车回了公司。
下楼时,外面飘了点雨丝。
青市的夏天本就阴晴不定,本以为是小雨,可谁知道刚上出租雨突然下大了,慢慢的,高架桥这段堵成一条长龙,鸣笛声雨声乱成一团。
稍稍把窗户开了条缝,感觉到又凉又沉的雨滴打到手臂上,蓝羡之眉心一跳。
他不是信命运的人,但这会却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