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仍旧和平时一样没有老师来盯着,只有班主任偶尔做贼一样把脸贴在玻璃上,扫视班里的学生,把偶然看过去的学生吓一跳。
君鸣半点都不在意走廊那边的窗外,他从不怕看,也从不违反纪律。
他在发现第一节是物理课后就在想,他从杨子鹤相框上吸取的青色烟雾是什么,又会给杨子鹤带去什么影响,他对自己进食的东西越发好奇,也对产生的后果充满期待。
君鸣回想了一下,当时只有杨子鹤的照片上有青色烟雾,但其他老师里也有几个在办公桌上摆着照片,他们的照片上就没有青雾。
或许青雾并不代表运气,而是亲密关系?
而是将要破裂,还未破裂的亲密关系。
杨子鹤踏进教室的时候,学生们都各归其位,看起来格外老实,他抬起耷拉着的眼皮,有气无力的扫视两圈,眼底泛出不能抑制的愤恨。
就两天的时间,杨子鹤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他本来就生得刻薄,脸颊凹陷,鹰钩鼻薄嘴唇,平时看起来还好,现在无精打采,眼下泛青,就显得更刻薄,好像肚子里全是坏水,时刻准备倒出来把人淹死。
讲课的时候他也颠三倒四,同一个知识点讲过一次之后,过会儿又讲一次。
“上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他站在讲台上,阴恻恻地说,“你们班及格的连一半都没有,你们是怎么读书的?!你们爸妈把你们送进来,是让你们混日子的吗?!”
他宣泄情绪一样地骂:“你们不好好读书,将来只能去扫大街!去搬砖!像君鸣他爸一样,被水泥砸了,一辈子躺床上!”
学生们立刻转头去看君鸣。
君鸣面无表情的任他们看,他自己则是直视杨子鹤的眼睛。
杨子鹤平时再生气也不会这样口无遮拦,更不会拿学生的家庭,父母来辱骂学生。
他以前宣泄情绪,最多也就是像之前一样,让没有按时回座位的学生到门口站着。
但今天却不同,杨子鹤看起来仿佛失去了理智。
杨子鹤失态地喊道:“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了?!”
君鸣平静地说:“他倒也不是一直躺床上,平时还能自己推轮椅出门。”
不知道谁第一个带头,学生们哄笑起来。
“闭嘴!”杨子鹤高喊,“笑什么笑!喜欢笑就去我办公室笑!”
杨子鹤气得眼眶发红,下意识的拿起了桌上的重物,几乎是奋力朝着君鸣扔出了黑板擦。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黑板擦很重,如果真砸中了,必然要让君鸣吃点苦头。
这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但某个人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
一只手突然举起,黑板擦在空中被这只手拦了下来。
“砰”了一声,砸到了某个人的手臂上。
全班同学不敢置信地看过去,连呼吸都不由放轻。
这是最不可能帮君鸣的人,有人悄悄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上课上糊涂了,竟然会出现这么离谱的幻觉。
“杨老师。”赵晖抓着黑板擦,阴沉又吊儿郎当地抬头笑着说,“别在教室里发疯。”
杨子鹤站在讲台上,他看向赵晖,整个人都在颤抖,明明气得要把后槽牙咬碎,却仍然强忍着情绪。
君鸣没有后台,可以拿来撒气。
但赵晖不行,连校长见了赵晖都要笑呵呵地问一声最近怎么样。
他甚至不是校长,出了学校,他和赵晖私下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
算了吧。
杨子鹤对自己说,他得罪不起赵晖。
之前难道没有老师想帮君鸣吗?有,但结果是是什么?结果是她连工作都没有保住。
可是赵晖不应该帮君鸣啊!
是意外?还是赵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上课期间出现麻烦事?
杨子鹤脑子里冒出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缠绕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的看向君鸣。
君鸣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背撑着下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子鹤呼吸一窒。
君鸣笑得眼睛微眯,他似乎在看一出好戏,这出戏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毫不吝啬地给予了笑容了夸奖,他嘴唇张合——
“真没用。”
“君鸣!”杨子鹤暴呵一声,“站起来!”
他伸手指向君鸣:“让你站起来,你聋了吗!”
角落里的学生小声说:“我就知道赵晖不可能帮君鸣,这是在火上浇油。”
“看着吧……老杨肯定要……”
“我高一的时候就被老杨打过,用书敲我头,我靠,可疼了,用书背敲。”
“你怎么没去举报他?”
“我发到校园网,当天就被叫到办公室去了,只能当自己被狗咬。”
君鸣低着头缓缓站起来,看起来平静极了,好像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老杨今天到底是发什么疯?”
“我好像知道,我去办公室帮赵老师批卷子的时候听到他们说,老杨的老婆好像要和他离婚。”
“反正这几天闹得有点厉害。”
“真的假的?怪不得找茬。”
“他昨天在二班也找茬了,把整个班骂了一顿。”
杨子鹤大步朝君鸣走过去。
赵晖在杨子鹤身后看着君鸣,君鸣冲赵晖眨了眨眼。
杨子鹤比君鸣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君鸣苍白的脸,心中的怒火疯狂燃烧,他从齿逢间挤出一句:“老师说话的时候,有你犟嘴的份吗?我哪一句说错了?你爸要不是小学肄业,会去搬砖?他不去搬砖,他会瘫?这本来就是不好好读书的下场!”
“杨老师。”君鸣仍旧低着头,他的声音没有波动,“我爸是没什么文化,也确实是因为在工地出意外成了残疾,但这应该没有罪吧?”
他缓缓抬头,直视杨子鹤的双眼:“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世界上有住房子的人,就有修房子的,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没有谁低谁一等。”
君鸣敢还嘴?
敢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还嘴?
杨子鹤额头有汗落下来,眼睛红得要滴血——连君鸣都敢还嘴了!连他都敢反抗了!
这个班里最被欺负,最弱小的人都敢和他对着干!他的威严像是被撕下来,被君鸣踩在脚下!
“老师。”君鸣还不闭嘴,“你是老师,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靠自己劳动挣钱的人,怎么会低人一等呢?不是吗?”
“闭嘴……”杨子鹤的双手握成拳。
在杨子鹤看不见的背后,赵晖缓缓站了起来。
君鸣没有退让:“杨老师,我没有说错。”
这次杨子鹤什么都没说。
他眼前阵阵发黑,所有事似乎都逃离了他的掌控。
那个被他控制了十几年的女人。
这个被赵晖欺负了近两年的君鸣。
杨子鹤举起了拳头。
他不在乎了!他不在乎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打了君鸣会是什么后果!
更何况一定有后果吗?赵晖那样霸凌君鸣,学校里谁不知道?可谁管了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比君鸣地位高,比君鸣有话语权,于是君鸣就只能把血泪吞进肚里!
这是成年人的拳头,在他挥出拳头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想。
现在的学生太娇气了,现在的学校太无能了。
杨子鹤几乎是失神地想,他小时候哪有什么体罚的说法?家长还要送礼,让老师狠狠教训自己的孩子,只要老师乐意管孩子,哪怕把孩子打得下不了地也无所谓。
就连他都被老师打过,在办公室自己脱裤子趴在办公桌上让老师打屁股。
来往的所有老师和学生都能看到那一幕。
现在的学生被娇惯得太厉害了。
“快拦住他!”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杨子鹤以为要拦的是自己,拳头裹着风声即将砸上君鸣面门的刹那,后腰猛地炸开一道撕裂般的剧痛!
那力道又狠又毒,撞得他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巴重重磕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牙关震得发麻,下颌骨几乎要碎裂开来!
剧痛窜遍全身,杨子鹤眼前阵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赵晖立在君鸣身侧,垂眼睨着地上蜷缩的杨子鹤,如同在看一摊烂泥。
杨子鹤用发抖的手撑起身子,抬头死死瞪向赵晖,眼中全是血丝和不敢置信。
班里谁都可能为君鸣出头,唯独赵晖不可能,最不可能。
赵晖抱臂环胸,看向杨子鹤的眼神像是看不可回收的垃圾,眼神里满是轻蔑。
杨子鹤艰难地撑着地面爬起来。
为什么?!凭什么?!怎么倒霉的只有他!
丈夫的尊严,老师的威严,难道他要在一天内全部失去吗?!
君鸣从赵晖身后探出半张脸,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杨老师,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可杨子鹤分明看见,那张脸上绽开一个恶毒又讥诮的笑。他成了君鸣眼里的一条狗,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
“啪”地一声。
杨子鹤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热血轰地冲上头顶,整张脸涨成骇人的赤红。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不管不顾地扑向君鸣,伸手就要撕开挡路的赵晖,发疯般地想去抓烂那张笑脸——
赵晖却只抬手一抵。
那只手宽大有力,控得住篮球,也轻易钳住了杨子鹤的头颅。
君鸣在赵晖背后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
赵晖动作微顿。
一缕气音钻进赵晖耳里,轻得像毒蛇吐信:“别让他太舒服……慢一点。”
下一秒,杨子鹤整张脸被狠狠按向旁边的课桌!
课桌后的学生吓得惊叫,猛地缩向同桌。
而赵晖的拳头,已经高高举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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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