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雨声淅沥。
乔池屿心头某种古怪的情感,漫溢开来,几乎堵塞住了他的思考。
他们从山顶而下,改换了道路,虽能看得见海崖的一角,却大部分时间都被浓密绿荫所包裹,望不见头顶的天空。
这个时候,殷酆说曾看到一抹蓝色的屋檐,而且,还可能有一条能够很快到达那边的近道。
他轻握住身·下防水坐垫的边缘,虽然思考不清楚,纠结是哪里令人感到别扭。
然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这趟行程的目的。
乔池屿小心踩着登山鞋的鞋面,空气中冰凉的雨丝飘过,落在裸·露的小腿上,凉飕飕的。
他闷声缓缓道:
“没关系,只要能够借肩膀扶一下,我不想连累其他人。”
还有专门为了这趟路途,而背着测量工具,一路上都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那两名助手。
虽然,他们都是为殷酆而工作的人,与自己并不太熟悉。
但乔池屿却没办法不在乎这些,而只顾着自己的事情。
殷酆金色的眼瞳迷茫地眨了眨,顺着青年的目光,望了一眼山道上的方向。
四周除了雨声,静悄悄的,水滴顺着叶片滴落进泥土间,又消失不见。
山道上方的方向上,幽深宁静,自从两人停下了步子,在树藤旁坐下检查伤势到现在,都未曾传来任何脚步声。
殷酆的声音平静而迷惘,理所当然那般,道:
“但是,他们两人……从半途开始,已经和我们走失不见了,不是吗?”
乔池屿耳畔心跳与血流的嗡鸣声霎时停了,缓缓转过头去,那里没有任何的人影,从不久前,便不曾听见那熟悉的拌嘴声了。
这片林子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雨声渐浓。
青年趴伏在白色防风衣身影的背后,身体不敢动弹分毫,双手环住了那个人的脖颈。
虽有厚厚的衣物相隔,但靠得如此近的距离,令他几乎要感受不到脚踝的任何感知,不论是冰凉还是灼热。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先去“抄近道”躲雨,不论在那里,能否等到走丢的另外两人。
殷酆的登山包里,装有一定范围内的对讲联络器。
在这没有手机信号的海上孤岛,下着雨,信号又并不稳定,不知等他们在躲雨的地方安顿下来后,能不能打通另两人的对讲器。
乔池屿身上盖着雨披,蜷缩在那一方干燥的小世界之中,被“那个人”的身周,某种寂静的幽幽花香味,所环绕包裹。
那种气息,一刹那让他想起午餐时的花草茶,却更令人安心。
他脑海中闪过方才,被殷酆垂眸盯着,卷起衣物、检查伤处的情景。
即便是无关乎那颤栗般的感觉,以及不合时宜的周遭环境。
在这般的情形下,乔池屿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妄图去贪求一些别的……比如,想要知晓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他想知道,当初的话语是否是真的。
自己能否相信得更多一些?
“到了,这就是我之前,所看到的那片屋檐。”一道话音声,骤忽从近旁传来,闯入了乔池屿的思绪。
殷酆的话音有些恍惚,仿佛一时之间,并不能确信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象。
祂停下了脚步,呢喃道:
“不过,宽阔宏伟了很多,变得……”
更近了。
站在斜岔开的山道上,抬头望去,绿植与藤蔓缠绕在正面的白色欧式大理石柱子上,铺着碎烧瓷片的矮台阶,连接着破开半条木板口子的拱形大门,两侧是宽阔的白色粉刷墙面,各隔一段距离镶着彩绘玻璃小方窗,可时隔那么久,白粉墙早化为了灰绿、沾着泥泞的颜色,方窗上满是鸟类的树枝巢穴。
而这栋称得上是“宅子”的大型三层别墅,顶部铺着宛如流水般的深蓝色瓷砖,与其他部分的正统不同,被铺设得崎岖不平而扭曲蜿蜒,近乎邪恶地与这片密林融为了一体,分辨不清全貌,大约非要从空中才能看个明白。
乔池屿趴伏在殷酆的背后,被眼前所见的异样景象,所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而如果是这样的屋檐,即便他没有受伤,自己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周遭被林木所环绕,也未必会注意到那么刁钻的地方。
只不过,这栋别墅……对密林中的复杂环境来说,还是太宏伟了。
奢华到异常的地步。
殷酆环视了一圈周遭,看来也没有其他进入宅子的方式了,于是踏上矮台阶,向着别墅拱形大门而去。
轻伸出手试探着推了推,门板和门框已经松动。
它们能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散架,恐怕是因为那么久都不曾有人打扰过此地。
为了不在门洞大开的室内,被雨丝和风乱拍,殷酆只小心推开了半扇破开口子的木门,提着露营灯,环视了一圈周遭环境,才踏步入别墅。
一缕流动的风,从敞开的半扇门处,溜向林间。
迈入宅子内,竟然意外没有那种古旧发霉的味道,反而透出沁凉的海风与植被的冷意,宛如丛林中的另一道森林秘境。
乔池屿顺着露营灯的暖光,看到在走进门后到达的宽敞大厅另一端,几扇破损的长窗户上,都爬满了墨绿的不知名藤蔓植物。
那窗户玻璃几乎破损殆尽了,风从林间毫无阻隔地拂入,摇动着藤蔓的宽阔叶片。
这片曾铺着猩红地毯的华丽别墅正厅,如今,已成了林中植物的另一处栖息地。
殷酆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了一处避风的僻静墙边。那堵绘着浅淡花藤图样的平整墙面,刚巧还未破损或是被植被所覆盖。
铺下一张干净的一次性雨披,再摆好防水坐垫和小绒毯。
殷酆将背上的青年安置在这处,又留下那盏暖色的露营灯,站起身,开口道:
“我去检查一下这里的其他设施,或许有太阳能板,或是小型发电机没坏,能够启动电灯和暖炉。”
乔池屿握着露营灯的把手,虽然有些紧张,仍是乖乖点头:
“嗯,我在这里等你。”
脚步声渐渐向远处离去,隐约可以听见那个人踏上了大厅深处的阶梯,然后便再也听不见动静了。
这栋死寂的华丽旧宅子中,又恢复了那种凉飕飕的阴郁气息,只有室外的雨声滴答作响。
乔池屿慢慢放下露营灯,蜷缩到绒毯之中,呼吸轻缓。
举目望去,在那现已破败的玫瑰土色的墙面上,某种浅淡的、很难察觉到的黄色“颜料”痕迹,从装饰性浮雕的破碎边角,显露出星星点点。
就宛如孩童不小心泼洒出的油漆。
或是绘画时意外被划花的败笔。
分明已经被大片的藤蔓植物所遮挡住,可一旦察觉到些许的迹象,就在他的视野中再不能轻易忽略和忘却。
乔池屿被殷酆的温柔对待所糊晕了的头脑中,终于闪过一抹异样的尖利疼痛,好像从浑浊的池水中,隐隐捕捉到了水面所在的方向。
因为身上偶尔沾湿的雨珠,他打了一个冷颤。
这栋房子,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个故事真的是真的吗,或者说,那名看店人所说的东西,指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去海崖……另一侧,有东西……
不要去海崖。
海崖。
另一侧,是海的另一侧吗?
一声细软的嘶嘶声,猛地从某处传来,穿透乔池屿混乱一团的思绪。
他牙齿打颤,飞速地按住了自己的登山包,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自己拔·出手·枪的慌乱与濒死般的挣扎。
一抹极轻的温暖触感,忽而,碰上了他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