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一个飘着冷雨的上午,梅华在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和沈稀韩复了婚。曾经她和对方的结婚照是苦着一张脸的,现在这一张就完全是一幅哭相了。沈稀韩在看了照片之后挖苦说:“这照片照的,简直就像是别人刚抱着你的独儿子下了井一般!”
梅华没有理会他,她的脸被冻僵了,就算是将两只手放在两颊不停地轻轻揉搓也无济于事。就在那一天,她迈着僵硬的双腿跟着沈稀韩坚定地走进了那间曾经的租房。复婚的头天晚上,她给他打了电话,对他说:“你不是想要复婚吗?为了天天,我答应你!”对方显然高兴坏了,同时又怕她反悔,表示复婚证办的越快越好。她听到电话那头对方传来的怪笑声,想到又要和对方睡到一张床上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和低等动物没什么两样了。
“这一家子差不多都到齐了吧!”梅华在低着头跨进那道门槛的一瞬间,有些恍惚了。
物品还是那些物品,不过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还没等他们在沙发上坐稳,包存芳便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对她说:“你们复婚了,我们做父母的当然非常高兴!不过,你们不要再像三岁小孩子那样,三天好两天吵的!那样我们可受不了!”
“妈!你放心,我们再也不会了!”沈稀韩在老人家话音刚落的时候做出了承诺。
“不会了?”他母亲异常生硬的说:“这样最好!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成是使你们离婚的恶妇!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当初我们到天天她外婆家去求人的时候,你丈人是怎么说的?只怪你这不争气的,不然照我的性子,要是问不清楚她在做月子期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的话,我把你丈人的含口钱都打掉!”
梅华不明白“含口钱”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问了她妈才弄明白过来。“想想这老妇人也够毒辣的!等这老妇人死了以后,她的含口钱才会被人打掉呢!”梅华这样诅咒婆婆以后,暂且把这个事引起的厌恨抛到了一边。
“妈!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沈稀韩站起来想要拉母亲坐下,一面不叠声地劝解,“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和天天她外公又是亲家了,不管有什么都把它放下吧!”
包存芳一边坐下,一边指着儿子骂:“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害得我受了多少气!你做的这些臭事,给老子气得寿命都要减少几岁了!唉!要不是为了天天,你们俩个怎么样,老子都管不着!现在你们复婚了,我也可以落得个清净了,天天你们自己带着了!”
“妈!”沈稀韩摇着母亲的肩膀不停地说起了好话,“我知道,你因为我受委屈了!可是,天天跟惯了你,你舍得分开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她跟着她妈妈比跟着我好!我们隔辈之人,始终教育不了她的!”
“妈!我是想要你跟着梅华去带她!”
“不去!不去!不去!”包存芳连连摆手,“我带孩子带怕了,叫天天她外婆去带!她们母女俩不生分!”
“我妈去不了!她有她的事!”梅华插嘴道。
“就她一个人忙,我就是个大闲人哪?”包存芳白了一眼儿子媳妇,没好气的说。
梅华正要开口,沈稀韩赶紧拉了下她的衣服,恰好这时司容华走来叫大家吃饭去,她便跟着借机走开了。
“你看她那样,你让我去怎么跟她相处?”包存芳朝梅华努了努嘴,轻声地对儿子说。
“可是她说的也是实话!其实她这个人并不坏、、、、、、”
“又来了!这会又是别人最好了!就见不得你那德行!不说了,走!吃饭去了!”
包存芳说完正要去吃饭,听到床那边传来天天的哭声,赶紧小跑过去把她抱起来,一边把尿一边笑嘻嘻地说:“你这小家伙也闻到五谷香了!忙着起来吃饭了呢!”等到天天尿完尿,她将她放到婴儿车里,推着她来到饭桌边。当她看到满满一桌子饭菜时,呵呵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哦!今天菜做得多的嘛!老奶我也跟着沾光了!”
她这话在梅华听来有些酸溜溜的,她原打算蹲到婴儿车前喂女儿一些东西吃的,听了这话老大的不舒服,干脆抬着饭碗坐到沙发那头去了。
“自己闲着也不想带孩子,什么人呢!这是!孩子也不是跟着我姓!别以为谁愿意再进你们家的门,从一进门就这样,现在说这话给谁听呢?”梅华一面在心里咒骂着,一面将饭碗送到嘴边往嘴里扒饭,突然感到嘴角有丝刺痛,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抬了个破了边的碗。
唉!原来拾起一段破裂的婚姻,就像是拾起一个已有破口的饭碗一般,你得在接受它有破口这一事实的同时,防止一不小心它便划伤你的肌肤。梅华觉得复了婚,自己就像是抬了个有破口的碗。
“管它了,既然是自己甘心情愿选择的,那就长草短草一屁股坐倒吧!”她这样宽慰自己。
饭桌那边,沈稀韩往母亲碗里夹了一大块于鱼肉,一边讨好地对她说:“妈!平时都是我慢待你了,今儿个多吃一点!”
包存芳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突然对我这么客气,还不是想要我跟着她去带娃娃!”
“妈!你瞧你老人家说的,仿佛不要你去带天天我就不管你了似的!”
“我还真跟你说,跟我献殷勤也没用!我还真不跟她去呢!”
“孩子又不是跟人家姓‘梅’!姓的是你们家的‘沈’,你不去带,谁去带呀?”司容华一面低头夹菜,一面阴阳怪气地说,“你说呢?稀发!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总不能叫我妈来带呀!要不就别生了!”
“怎么能不生呢?”沈稀发显是被媳妇这话吓到了,帮腔道:“妈!你不一直希望他们复婚吗?现在人家复婚了,你怎么又说不去带孩子了呢?”
“得了,你们几个!什么时候一个鼻孔里出气?”
“不是的!妈!”沈稀韩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讨好地说:“你看我们这地方大多都是奶奶带孩子,如果你老人家闲着不带孩子的话,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的!”
一直闷着头吃饭的沈小二这时抬头看了看老伴,温和地说:“你就答应了他们吧!”
包存芳瞅了他一眼,懊恼地说:“你懂什么?你以为孩子好带呀?”
见老伴有些生气了,沈小二赶紧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自顾吃碗里的饭菜。
“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带孩子也可以,不过如果有人搞气给我受的话,我随时都会回来的!”包存芳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傲慢了,不过,她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那是当然!”沈稀韩嬉皮笑脸地说。
在梅华心里,尽管婆婆曾经挑唆过儿子和她吵闹,并且因为这个,她对她有了很深的隔核,但只要对方答应帮她去带孩子,她心里总是高兴的。至于对方心里怎么想的,她也不去管那么多了。
包存芳对于到省城带孩子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大乐意的。她心里很是矛盾,去的话她和老伴便过起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去的话她又舍不下自己的小孙女。最终,她在儿子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下
来。
那天下午,梅华收拾好天天的所有用品准备回省城。她对沈稀韩留下来过夜第二天再走的要求坚硬地拒绝了。包存芳对她的这一做法是有些不爽的,不过她不说破罢了。她也只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天天跟着儿媳妇上省城了。
从没出过远门的包存芳到了省城便有些拘谨了,不过还好梅华一直牵着她,并且像教孩子似的对她讲各种常识。
“妈!过马路的时候得走斑马线!先看这一边没有车再走,走到路中间再看对面,确定没有车了再走!这样过马路就安全了!”
“妈!上公交车的时候得从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妈!这里不比小县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对于儿媳妇教的这些东西,包存芳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可她却做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总是把脸拉得老长,嘴角和下巴也高高地昂着。
婆婆的这些举动,梅华当然看在了眼里,她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只要不是太过份的事,管你怎么样呢!只要你能带好天天就行。实在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等天天大了再说吧!”
是的,为了天天,她什么都必须忍了,她现在最要紧的是看好天天的佝偻病。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早晨,梅华早早地起来带着她们到市儿童医院看病去了。
来医院里看个病可真是不容易呀!她们在导医的指引下挂了病人相对少一些的儿童保健科,即便是这样,在门口也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听到医生叫天天的名字,梅华赶紧抱着孩子走了进去去。天天也许是打针打怕了的缘故,一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便“哇哇”地哭起来。
包存芳立即跟了进去,把她从梅华手里抱过来,哄着她并按照医生的吩咐把她放到检查床上。
当医生解开天天上衣的时候,她立即愣住了。
“你怎么当妈的?”她盯着梅华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孩子佝偻病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才带她上医院来看?”
梅华在医生犀利的目光注视下惭愧地低下了头,默默地走上前去帮忙按着在床上不停挣扎,拼命哭泣的天天。
“医生!”包存芳一面按着天天,一面大声向医生控诉起儿子和媳妇来,“你是不知道呀!我这小孙女可怜呀!才五十多天她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她爸,也就被断了奶了、、、、、、”
梅华在她的控诉声中将头转向一侧,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滴落下来。
“老人家!你也别这么说,现在喂奶粉的婴儿多得很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想她妈妈也不至于断了她的奶!没有谁家的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说的也是呀!可是她、、、、、、”
“老人家!现在你们不是一起带孩子来看病了吗?”女医生不耐烦地说:“这日子呢,咱们得往后看!既然小天天得了这么重的佝偻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来补救!这孩子得抓紧时间治疗了!你们都看着我,我教你们做操来纠正!”她说着,拉住天天的双手向外展开,“看见没有,动作很简单,每天一有空就跟她做外展动作。另外,你们到医院外面的便民药房去买个漏斗胸矫治仪,每天早晚帮她吸上半个小时,通过机械的原理把她陷下去的胸脯吸起来!希望在她三岁以前治疗好!如果治不好的话,她长大以后会因为凹陷的胸骨而影响到心肺功能,真要那样的的话,我们只有开胸手术,把她的肋胸骨撑起来、、、、、、”
听到这里,梅华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了,医生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基本没听进去。当她终于可以静下来仔细回味医生的话的时候,有一个信念在她心里坚定下来——无论如何必须把天天陷下去的胸脯吸起来。
在未来两年多的时间里,一边用漏斗胸矫治仪帮女儿矫正胸脯,一边给她讲些有趣的小故事,成了梅华每天早晚的必修课。直到女儿三岁为止,梅华从未间断过。后来天天的胸脯完美地长了起了,并且免受了手术之苦。这让梅华觉得不论在婚姻上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已经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