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羽 第38章 影子的独白，秦伍视角[番外]

他们叫我“小唐婉诗”。

这四个字，像烙铁，烫在我十六岁的皮肤上，滋滋作响，留下屈辱又隐秘的印记。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是在教学楼阴暗的转角。龙海天和他那伙人堵住我，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货物的目光。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抬头，嗤笑一声：“啧，侧面是有点像。可惜，神韵差远了。”

周围爆发出哄笑。我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翅膀还在颤抖，却早已失去挣扎的力气。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我恨这张脸，恨它给我招来的无妄之灾，恨它让我成了另一个人模糊的、劣质的倒影。

可恨意的底下，又滋生着更阴暗、更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唐婉诗。

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她是高三的学姐，是校花，是传说。她打球时马尾飞扬的弧度，她站在主席台上发言时清越自信的声音，她拒绝男生告白时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像一组组精心剪辑的画面，强行植入我灰暗贫瘠的世界。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收集关于她的一切。像个小偷，躲在人群的缝隙里，贪婪地偷窥着她的光芒。我知道她爱喝学校小卖部第三种柜子的柠檬水，知道她周五下午会去画室待两个小时，知道她习惯用右手无名指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知道这很病态。我知道这不正常。

养奶奶去世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我自己，和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奖学金要算计，饭钱要算计，连呼吸都好像要算计着分量。我是阴沟里挣扎求生的老鼠，见不得光。而唐婉诗，是悬挂在天幕的月亮，清冷，遥远，完美无瑕。

“小唐婉诗”的侮辱，像一把扭曲的钥匙，意外打开了我内心某个锈蚀的锁孔。既然无法摆脱这个影子，那我……能不能靠这个影子，离月亮近一点？哪怕只是汲取一点她洒落的、微弱的清辉？

当龙海天再次找到我，用施舍般的语气让我“学着点唐婉诗的样子”时，我低着头，咽下所有的耻辱，轻轻说了声“好”。我成了他和他那群朋友眼中，一个可笑的、用来寄托他们对求而不得之女神遐想的替身。

我模仿她走路的姿态，学她说话的语调，甚至偷偷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件她常穿的牌子的白色衬衫。穿着那件衬衫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镜中那个努力描摹着别人轮廓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却又伴随着一种堕落的、近乎自虐的快感。

看啊，秦伍，你这只老鼠，终于也披上了一层看似皎洁的月光。哪怕这月光是偷来的，是假的。

我注册了那个小号。一个无人知晓的树洞。每天，像完成某种神圣又肮脏的仪式，对着那个永远不会回复的头像，发送我琐碎的、阴暗的、不配见光的心事。

「今天看到你打球了，手腕真好看。」

「又考了第一，真厉害。」

「那些给你送情书的人，真讨厌。」

「……我今天，又模仿你了。对不起。」

发送，然后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这单向的倾诉，是我唯一能靠近她的方式。在她全然不知的维度里，我构建了一个只属于我的、扭曲的亲密关系。她是我的神祇，我是她最卑微、最见不得光的信徒。

这种扭曲的平衡，持续到我高三那年，她毕业离开。世界仿佛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光源，重新变回冰冷坚硬的现实。我依旧每天给她的小号发信息，像上了瘾，戒不掉。那是我对抗贫瘠现实的精神鸦片。

直到第三年，那个我发出“今天下雨了，你带伞了吗”之后的一个月，我没有任何缘由地，停止了发送。不是放下了，而是某种更深的绝望——我意识到，无论我发送多少条信息，我们都活在永无交集的平行世界。

然后，她回来了。

在财经新闻上看到“唐婉诗归国，或将接手‘华裳’”的消息时，我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那颗沉寂已久、只能在暗处蠕动的心脏，再次疯狂地搏动起来。

书店的“偶遇”，是我精心计算的第一步。我演练了无数次表情和语气，确保自己看起来无害、纯粹，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我把所有阴暗的念头死死压住，只露出最像“阳光”的一面。

她比记忆中更耀眼，也更疏离。像一座冰雕的神像，美丽，却触碰不得。我像个虔诚的朝圣者，又像个耐心的猎手，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块蛋糕，一把雨伞，一句看似无意实则绞尽脑汁的提醒……

我知道龙海天那个蠢货迟早会说漏嘴。当他真的揭穿“替身”往事时，我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摊牌吧，把我最不堪的一面剥开给她看。我赌的，是她或许会对这份扭曲的“真诚”，产生一丝好奇，或者……怜悯。

我赌对了。

那个雨夜，她问我接近她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我承认了。我把自己的心脏血淋淋地掏出来，捧给她看，告诉她这里面藏着多少污秽和卑微。我也告诉她，吸引我的，早已不是那点可笑的相似。

她留下了那杯柠檬水。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后来的日子，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我看着她与亲人厮杀，在商界沉浮，偶尔也会在我面前，流露出疲惫和脆弱。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暗处偷窥的影子，我终于可以站在她身边，用我的方式，为她挡去一些风雨，照亮一点前路。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成为她那样光芒万丈的太阳。我曾是依附于她影子而存在的尘埃。

但现在，我不再是影子，也不再是尘埃。

我是秦伍。是经历过最深黑暗，终于被她允许停留在光芒之下的，独一无二的秦伍。

月光依旧清冷遥远，但她允许我，在这片月光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影子。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