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信设备”提供假冒伪劣产品的证据,如同握在手中的一把淬毒匕首,冰冷而危险。唐婉诗没有立刻将其刺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能让这一击效果最大化,并能顺势撕开更大缺口的时机。
她继续扮演着那个专注于实验室、对集团内部暗流“懵然不知”的侄女。只是,在几次与唐禹哲的非正式交谈中,她会“不经意”地提起实验室设备调试中遇到的一些“小麻烦”,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纯粹困惑,目光却像最精密的传感器,捕捉着叔叔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唐禹哲的反应堪称完美。他总是表现出适度的关切,谴责供应商的不专业,甚至主动提出要“督促采购部加强品控”。但他的眼神深处,那种曾经在庆功宴上出现过的、被精心掩饰的阴鸷,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像一头察觉到陷阱气息,却暂时找不到源头的老狼,焦躁而警惕。
唐婉诗知道,他在怀疑,在排查。但他绝想不到,他眼中这个只会搞设计、碰巧在“破茧”上成功的侄女,已经将调查的触角伸到了他最隐秘的角落。
这天,唐婉诗约见了“寰宇科技”的刘总,地点就在即将完工的创新实验室。她需要向这个潜在的投资人展示实验室的实力和前景,同时也想借刘总这条鲶鱼,再搅动一下“华裳”内部的一潭死水。
刘总对实验室的硬件和团队配置赞不绝口,尤其对那个智能面料项目表现出浓厚兴趣。会谈气氛热烈,唐婉诗亲自演示着初步的实验成果——一块能在微弱电流下呈现出渐变色彩的织物样本。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唐禹哲不请自来。
“听说刘总大驾光临,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协调的。”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目光扫过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和相谈甚欢的两人,最终落在唐婉诗手中的织物样本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唐董太客气了。”刘总笑着起身握手,“婉诗总这边安排得非常好,实验室更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华裳’有这样的接班人和这样的创新引擎,未来不可限量!”
“刘总过奖了,年轻人还需要多磨练。”唐禹哲谦虚着,走到实验台前,看似随意地拿起那块织物样本,指尖摩挲着面料,“这就是你们在研究的智能面料?很有意思。”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也很平淡,但唐婉诗敏锐地捕捉到他指尖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他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忌惮?不,更像是某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怒意。
他忌惮的不是面料本身,而是这个完全脱离他掌控、并且可能孕育出更大变数的实验室,以及唐婉诗借此与刘总这类外部资本建立的直接联系。这正在动摇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对“华裳”信息和人脉的垄断。
“只是初步构想,还有很多技术难题要攻克。”唐婉诗语气平静地回应,伸手自然而然地从叔叔手中取回了样本,动作流畅,带着不容置疑的主权意味。
唐禹哲的手悬在半空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插进西裤口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底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有难题是好事,克服了就是进步。”他看向唐婉诗,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不过婉诗,创新很重要,但集团的稳定和规范运作是根基。我听说最近采购环节出了一些问题?你可要盯紧点,别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他主动提起了采购问题!语气像是长辈的提醒,实则是在敲打,也是在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唐婉诗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认真:“叔叔提醒的是。实验室这边我已经在内部严格核查了,也请了第三方机构做检测。有任何问题,一定按公司规定严肃处理,绝不容忍。”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已知情,又强调了“按规定处理”,将问题限定在商业规则的框架内,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情绪或更深层的意图。
唐禹哲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刘总是个人精,立刻嗅到了这对叔侄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笑着打圆场,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投资合作上。
后续的会谈,唐禹哲一直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很少插话。但他的存在,像一块无形的冰,让原本热烈的气氛始终无法恢复到最初。
送走刘总后,实验室里只剩下叔侄二人。
夕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婉诗,”唐禹哲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空洞,“你很像你爸爸,有才华,有冲劲。”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但也像他一样,有时候……太理想化了。”
唐婉诗转过身,面对着他,没有接话。
“管理一个企业,尤其是在中国,很多时候不是非黑即白。”唐禹哲的目光扫过那些精密的仪器,像是在看一件件危险的武器,“水至清则无鱼。有些看似不合理的存在,可能维系着一种更重要的平衡。打破它,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超你的想象。”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近乎承认式地,向她展示水面下的冰山一角。语气里没有威胁,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教诲”。
唐婉诗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亲切、如今却变得无比陌生的叔叔。她忽然明白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完美”,知道自己行走在灰色地带,所以他才会如此敏感,如此善于隐藏。他不是败犬,他是一条深知自身处境、并为此构建了复杂防御工事的老狐狸。
“叔叔,”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我记得爸爸还说过另一句话——‘华裳’这面旗子,不仅要立得高,更要立得正。歪了的旗杆,风一吹,倒得最快。”
唐禹哲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那层面具般的温和彻底消失,露出了底下冰冷的岩石。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唐婉诗片刻,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实验室。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渐行渐远。
唐婉诗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
她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亮出獠牙的,不止是她。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26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