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又急又冷。唐婉诗从一场冗长的跨洋视频会议中脱身时,才发现窗外已是瓢泼大雨。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准备叫车回酒店。
手机上有秦伍下午发来的信息,说饼干已经通过跑腿送到了前台。她当时正在会议中,只匆匆回了个「收到,谢谢」。
此刻,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秦伍冒雨送来热可可的夜晚。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歉疚和某种冲动的情绪,在她疲惫的心湖里漾开。她点开与秦伍的对话框,发现对方今天异常安静。
这不寻常。按照以往,即使她回复冷淡,秦伍也会在晚些时候,发来一条道晚安或者分享一首轻音乐的信息。
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秦伍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秦伍几乎从不漏接她的电话。
她又拨了一遍,依旧无人接听。
唐婉诗不再迟疑,拿起车钥匙和手包,径直走向电梯。她记得秦伍的住址,那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雨刮器在车前窗上疯狂摆动,勉强开辟出清晰的视野。街道上积水横流,车辆缓慢前行。唐婉诗握着方向盘,眉头微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她。
停好车,她撑着伞快步走进楼道。老旧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带着潮湿的霉味。她找到门牌号,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几下。“秦伍?在家吗?”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动。她试着拧了拧门把手——门没有锁。
推开门,一股闷热而压抑的空气扑面而来。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的微弱天光。她借着这点光,看到秦伍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整个人像是在无意识地发抖。
“秦伍?”唐婉诗的心微微一沉,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客厅的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沙发上的人不适地动了动。秦伍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半睁着眼,眼神涣散,看到唐婉诗,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
“唐……小姐?您怎么……”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几乎只剩气音。
唐婉诗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在发高烧。
“你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吃药了吗?”唐婉诗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她环顾四周,看到茶几上放着半杯水和那个熟悉的、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她拿起来看了看,是普通的退烧药,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早上……就有点……”秦伍意识模糊地呢喃着,“吃了药……没用的……老毛病了……”
唐婉诗不再多问,当机立断:“去医院。”
“不……不去医院……”秦伍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敏感的神经,猛地摇头,抓住唐婉诗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没事……躺一下就好……真的……”
她的抗拒异常激烈,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唐婉诗看着她虚弱又固执的样子,知道硬来不行。她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好,不去医院。但你得听话。”
她挣脱开秦伍的手(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先去厨房烧了热水,然后找到医药箱,重新拿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她扶着秦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喂她吃药喝水。
秦伍顺从地吞下药片,身体软软地靠着唐婉诗,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她闭着眼,睫毛因为不适而微微颤抖,像个无助的孩子。
唐婉诗让她重新躺好,去卫生间拧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她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看着秦伍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心中那堵透明的墙,似乎在此时悄然溶解了一部分。
是因为人生病时会显得格外真实吗?还是因为,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时刻,所有的算计和隔阂都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秦伍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也略微下降。她缓缓睁开眼,眼神虽然依旧疲惫,但清明了许多。她看着坐在她身边地毯上的唐婉诗,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唐小姐……麻烦您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别说这些。”唐婉诗打断她,递过去一杯温水,“感觉好点了吗?”
秦伍点了点头,小口喝着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秦伍忽然低声问,没有看唐婉诗,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着水杯的手指上,“总是……用各种方式出现在您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影子。”
唐婉诗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秦伍,看着她低垂的、带着病态脆弱的侧脸,想起了龙海天的话,想起了那些“巧合”,想起了那份过于炽热的情感。
“一开始,是有些困扰。”唐婉诗选择了坦诚,声音平静,“尤其是知道……那段关于‘替身’的往事之后。”
秦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紧杯子的指节泛白。
“但后来,”唐婉诗继续说,“我发现你和我最初想的,不太一样。你很聪明,也很敏锐。你帮了我很多。”她顿了顿,“只是,有时候,你的靠近,会让我觉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话说得足够委婉,但秦伍听懂了。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我知道我的感情是畸形的,是不正常的。从高中开始就是。”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些压抑了太久的话,在病弱的躯体和高烧带来的勇气下,汹涌而出。
“那时候,他们叫我‘小唐婉诗’,我觉得是侮辱。我恨这张脸,恨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像你。可我又忍不住去偷偷看你……看你打球时飞扬的样子,看你站在主席台上发言时自信的样子,看你对所有追求者都礼貌疏离的样子……”
“您就像……就像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太阳。光明,耀眼,完美。而我,只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她的眼泪终于滑落,滚烫地滴在手背上,“我注册那个小号,每天给您发那些可笑的、您永远不会回复的消息,只是因为……太想您了。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倾诉,也好像离您近了一点。”
“我知道这很变态,很让人恶心……”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龙海天他们当初让我当‘替身’,我觉得屈辱。可现在……现在我甚至可悲地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我连靠近您的资格都没有……”
她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积压了多年的委屈、自卑和那份扭曲却无比真实的仰慕,全都哭出来。
唐婉诗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生出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算计者,而是一个在缺爱和孤独中长大、用错了方式去渴望光和温暖的灵魂。
那份仰慕,始于肤浅的“形似”,却在漫长的、无人回应的时光里,发酵成了某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它不健康,却真实得让人无法轻易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