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夏筱睡得并不十分安稳。
梦里,四周一片漆黑,天空散发着暗紫色的光,他站在地面上,仰望着面前一个巨大的圆形天台,似乎是初中校园的那个。
上面挤满了人,可又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潜意识告诉他,他需要寻找什么,阻止什么,可他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种焦急又茫然的感觉快要把他折磨疯。
他在人群中穿梭着,可每拨开一个人试图询问,回应他的都是一双空洞而冷漠的眼睛。
当无头苍蝇一样的他再次回到天台前,他赫然发现,立在天台边缘的人,居然是许泳言!
尽管隔着距离,面容和身形都是那么模糊,可夏筱就是无比确信,那个人就是他。
许泳言一步步靠近天台的临界点,晚风猎猎,吹得他校服的一角翻飞不止,夏筱心脏狂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要踏空坠落!
不要!
一声惊叫还未破喉,心绪已经先一步突破暗夜,彻底清醒过来。
窗外一声闷雷惊动,尽职尽责一夜的空调发出微弱的声响,屋内空气冰凉,似是与梦里的温度一致。
心悸的强烈感觉还余留着,白天驱散了黑夜,可恐惧仍然残存,夏筱感觉眼角冰冰凉凉的,伸手一摸,是还未干透的泪水。
昨夜窗户未关,后半夜的骤雨被风夹杂着灌进来,窗台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风带着晨间的凉意钻进来,吹得噩梦后的夏筱越发的头疼。
幸好只是一场梦。
夏筱叹了口气,勉强平复了下心绪,迷迷糊糊摸索到手机,屏幕的光亮破开黑暗——七点四十。
嗯?太久没起过早床的夏筱在浆糊似的脑中搜寻着这个时间在一天中的定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开学典礼好像是八点钟开始......
“我靠要迟到了!”夏筱猛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床边的校服拼命往脑袋下塞。
寰英广播社社长左路是他的好朋友,暑假的时候他答应了左路的邀请要做开学典礼的主持人。当时他只顾着心里觉得自己声名远扬的一丝窃喜,丝毫没料到今日迟到在即的狼狈。
来到客厅的时候,除了堆砌的杂物,眼前一片空荡,夏葳已经去上班了。
这老头也真是心狠,出门了也不记得叫一下他儿子!
餐桌上,一个干巴巴的圆碗,里面盛着酱油拌面,已经干得无法下咽。自从林玟不在后,家里的伙食质量肉眼可见的下降,四菜一汤到冷锅冷灶,不可谓不令人心痛。
算了,反正也没空吃早饭。
“嘶——”离开房间前,他本能地停了一下,那种每次离开前都会浮现的“我是不是忘带了什么东西”错觉虽迟但到。
来不及了,不想了。
多年的经验告诉夏筱,一旦开局不顺,接下来的时间多半坎坷不已,就像在马路上错过了一个绿灯,接下来遇到的全是悲催的红灯一样。
因为遇到早高峰,再加上前一晚下过雨,第二天开车送学生的家长翻了倍,一段十分钟的路硬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感觉。没办法,夏筱只好丢下司机,自己开启狂奔模式。
校门终于近在咫尺,夏筱看了眼手表:7点59分。还好还好还来得及,极限生存的典范非它莫属!他心里暗自庆幸,先前内心的狼狈顿时烟消云散,甚至因为有了待会跟兄弟吹牛打趣的素材有些沾沾自喜。
过了七点五十,校门口巡查的人都稀落了些,只是催促剩下的学生赶紧进去。夏筱没有回教室,而是拎着书包径直奔向了主席台。
左路看见他终于来了,松了口气:“夏筱你可算来了,一直找不到你人...你这玫瑰的味道怎么这么浓?”
“抱歉啊左路,我起晚了又碰上堵车,刚刚一路都是跑过来的。”想来是刚刚自己跑得太厉害,信息素随着腺体运动一起散了出来。夏筱摸了摸口袋,害,抑制剂也忘带了。
“是这样啊...没事到了就好,不过你这衣服怎么脏成这样?”
夏筱低头一看,新洗的白色衬衫在他毫无顾忌的狂奔下沾染了数不清的泥点,黑灰色的痕迹突兀且扎眼。他叹了口气:“算了,待会拿主持稿遮一下吧。”
说完这话他像是突然被一道惊雷劈中,从脊背一直麻到尾椎骨——他把主持稿忘在书房桌上了!
什么叫流年不利?夏筱简直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净走霉运。
他手开始不由自主搓起裤缝,讪讪道:“那啥...我突然想起主持稿没带。”
“哈?”左路也被他这番操作砸懵了,“没带主持稿?那你待会怎么说?”
寰英常常被人诟病“重面子不重里子”,总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排场,就比如这次的开学典礼。如果放在其他学校,可能几个人发一下言,走个过场就差不多了,但寰英不是,大会要整整持续一个半小时,几乎每个重要领导以及学生代表都要发言,甚至还安排了特别节目。就是那种某个班成为“幸运儿”被要求节目展示,于是不得不挤出时间高质量完成任务,但最后根本无人有心欣赏的,特别节目。
显而易见的,没有主持稿的夏筱根本撑不到一个小时。
左路看着操场上陆陆续续集合的人,表情凝重:“现在去演播室拿备份稿显然来不及了,我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备用的。”
“真是抱歉了。”夏筱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我有。”两个字简短有力,立即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
“许泳言?”左路有些讶异,“你手上有备份主持稿?”
听到这个名字,夏筱下意识抬头,一下子对上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心脏奇异而剧烈地跳动起来。照片上和梦境中原本模糊的面容,如今倏地闯入他的视线,让他有种更加不真实的感觉。
许泳言把用装订好的一摞纸递给夏筱:“对,我提前找广播站的人印了几份,这是完整版的,老师学生致辞都在上面。”
那眼神似乎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人牢牢吸进去。夏筱愣了片刻才恍然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伸手接过东西:“谢...谢谢。”一向巧舌如簧的他难得打了个结巴。
“不过,”许泳言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之前做过笔记的话可能就没有了,得靠你临场发挥。哦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许泳言。”
“我叫夏筱,筱是竹字头的筱。话说,咱们之前在夏令营是不是见过...来着?”夏筱抱着演讲词,面上强装镇定,可心里早已乱作一团,以至于套近乎套得如此生硬。
语气这么不确定,看来是不记得我了。许泳言心里笼罩着一股似云似雾的失落:“对,初一暑假的国际新闻夏令营。”
许泳言答得如此笃定和确切,令夏筱欢喜雀跃,本想再多寒暄几句,结果被左路横插一脚:“多亏你了泳言,你还是那么可靠!夏筱,时间不多了,既然稿子好了就准备上场吧。”
“等等。”
许泳言说着把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你是不是没带抑制剂?这件外套是我今天才带过来的,没怎么穿,你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可以穿上。”
因为不是所有的信息素味道都能很好的融合,如果接触不当,还很有可能导致接触人产生过敏反应,所以亲密物品的接触都需要格外小心。
“对对,你这信息素的味道得遮一下,不然操场上的Alpha都得被隔离了。”左路打趣道。
夏筱接过衣服闻了闻,许泳言身上白兰地味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心底撩起一阵似有若无的意味来。
“这个味道可以的,谢谢...”话痨夏筱在今天早晨第一次感到了久违的词穷。
“那就行。”说完许泳言就转身和左路一起去做上台准备了。
昨夜雨凉未散,清晨的风是冷的,可一直到夏筱把袖子套进去,拿着主持稿在台中央迎风站了好久,他都感觉自己脸和心脏热腾腾的。
对了,许泳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后知后觉的夏筱,到了介绍新生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原来许泳言是作为中考全市第一的优秀代表上来发表讲演的。
这么厉害?水仙娘娘跟他八卦的时候,夏筱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而现在,跟许泳言并肩站在同一个讲台上,从自己的口中念出即将出场人的名字,莫名的骄傲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尽管这份骄傲,并不属于自己。
许泳言登上演讲台的时候,夏筱能感觉到台下反应不小,窃窃私语的杂音汇聚在一起,像风穿过茂密的树林,摩擦出“刷刷”的声音。
许泳言穿着整齐得体的校服——除了外套,白色的衬衣服帖地束进腰间,黑色的西裤修饰得双腿修长。他拿着稿子,淡定自若,用不疾不徐的声音演讲起来。
他的声音有股慵懒迷人的磁性,很是好听。许泳言的发言风格就像他本人一样,听上去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涌动。
作为一个演讲和主持的老手,夏筱知道要想完成一个好的演讲难度有多大。他见过太多人在台上,即使慷慨激昂,语言和姿态依旧缺乏一种力量,让人无法信服。但许泳言的声音虽然如流水般温柔,却是蓄积着能量的。
夏筱注意到,之前台下许多昏昏欲睡的人此时都瞪大了眼,但也很难说几分是因为颜值,几分是因为演讲能力。
等到许泳言结束了讲演,后面的时间过得快了起来,以至于夏筱根本不记得自己都介绍了哪些人上台就已经报出“到此结束,谢谢大家”了。
偌大的人流像潮水般开始向教学楼回溯,学生们仿佛被巨**力吸纳,一股脑地收进了葫芦里。
长达一个小时的典礼结束了,夏筱终于松了口气,感到膝盖一阵疲软。他伸了个懒腰,酒香若隐若现地浮动起来,突然想起许泳言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赶紧拿下来抱在怀里,环顾四周寻找他的身影。
可是许泳言似乎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