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包间内寂静无声,桌上摆满了红酒、白酒、啤酒、洋酒……
那两位男酒师已经走了,一条长形大沙发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六个男人,其中躺在中间的是吴则,显然都醉得不省人事。
孟厌修压下躁意,径直走进包间,黑色风衣下摆随之轻微晃动,挺拔的身影在迷离灯光下投出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剪影,空气中瞬间凝结起无声的威压。
他视线一扫,目光紧锁在靠门的小沙发角落里。只见雾见微和姜禾依偎在一处,已经睡着了。
领班怯生生地跟在孟厌修身后,小声解释:“孟总,他们今晚玩得比较开心,刚才喝得有点多,我们劝了,没劝住,吴总还特意交代了,他们要玩通宵,谁都别拦着……”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孟厌修眼刀扫过,声音不高,却让领班瞬间绷直了背脊,“再拿几条毛毯,要新的。”
“好的,好的。”领班连忙应声去办。
孟厌修走到沙发前,垂眼看着雾见微酣睡的模样,单膝点地,俯下身轻轻叹了口气。
经理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的,见这情形,已然猜到了雾见微和孟厌修的关系,连忙示意领班带着几名服务生,手脚麻利地为吴则他们几个男人盖上了毛毯,勉强让这片狼藉看上去体面了一些。
“孟总。”经理半蹲在沙发另一侧,更为详细地汇报了今晚的情况。他小心观察着脸色,但孟厌修的神情宛如结冰的湖面,每听一句,寒意便深重一分,冰块就崩裂一寸。
经理心头一紧,想起三年前孟厌修的弟弟孟跃童带小姐来这里,被孟厌修撞见后,他差点把场子砸了,这事到今天都让人心有余悸。
经理又赶忙申明:“孟总,我们这儿绝对是百分百的正规场所,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
孟厌修听后没表态,扫了一眼清一色的男服务生,又抬手指了指姜禾,对经理吩咐道:“找两位细心的女服务生过来,给她垫个靠枕,把毛毯盖上。”
“啊,明白!我立刻安排!”经理松了口气,刚要借机转身,孟厌修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等等。”孟厌修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把你们大厅里那扇屏风搬过来。”
经理愣了一下,表情为难,这和让人把门前的石狮子搬过来有什么区别,但转眼又连声应道:“是是是,马上搬来!”
不多时,那扇屏风便被稳稳地立在包间中央,作为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姜禾与吴则他们隔绝开。
两位女服务生轻柔地为姜禾掖好毛毯角,垫好枕头,接着走到雾见微身前,轻声对坐在雾见微身旁的孟厌修说:“孟总,请您稍稍抬下手,我给这位女士垫个枕头。”
“不用。”孟厌修从衣袋里取出皮夹,递给她们每人五百元小费,“毛毯放下,你们可以出去了,让你们经理也不需要再过来。”
她们惊讶地互相对视一眼,在心中感叹道,老员工们果然没夸张,都说孟厌修话少规矩大,但出手是真阔绰。可惜很少能遇上他来,要不是刚才其他人不敢进来,今天都轮不到她们,实在太走运了。
“谢谢孟总,那我们不打扰了。”她们欣喜地接过丰厚的小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紧了房门。
孟厌修取来毛毯,在一条单独的沙发上铺开。接着走过去,一手穿过雾见微的膝弯,另一手揽住背,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
孟厌修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后,把她圈进怀中,弯腰脱掉她的鞋子,然后动作轻缓地托着她的肩,让她平躺在毛毯上,头枕在自己腿间。
做完这些,孟厌修又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严丝合缝地覆在她身上。
可雾见微睡觉并不踏实,她先是脸朝外面侧卧着,不久又转成仰躺。迷朦间,她仿佛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于是又无意识地翻过身,面朝孟厌修侧卧着,像只往窝里钻的小猫,将脸埋进孟厌修的小腹,来回轻蹭。
孟厌修只穿着一件质地极软的海岛棉黑T恤,她不断靠过来,甚至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环抱着他的腰。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往怀里钻?雾见微,你这些年就是这样玩的?”
看到她的举动,孟厌修心里压着气,但又收紧手臂扶住她的背,往身前带了带,防止她再一个翻身滚下沙发。
雾见微丝毫不知道孟厌修那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就这样安心地睡了三个多小时,脸越埋越深。睡梦中,一缕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洇湿了孟厌修的裤面。
孟厌修本就被她惹得心绪不宁,此刻看着她的口水,眉头倏地蹙紧。
他伸手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正想抬起她的脸,俯身替她擦拭。没想到,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雾见微醒了。
孟厌修拿着纸巾的手悬在半空,雾见微还维持着脸埋在他腿间,胳膊环着他腰的姿势。
“醒了?”孟厌修声音放得很轻,“要喝水吗?”
雾见微怔了一瞬,猛地弹坐起来,手撑住毛毯,掀开孟厌修披在她身上的风衣,迅速扫视四周,发现其他人仍在酣睡。
她是醉得最轻的那个,此刻被吓得彻底清醒,她瞪着孟厌修,压低声音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无耻!”
“雾见微,到底谁占谁便宜?你抱我、摸我、睡我腿、拿嘴乱蹭,是不是该给我点小费?”孟厌修拿起纸巾贴上她的嘴,“算了,你做的别的事我都懒得说。”
“谁允许你给我擦嘴了!”她触电般扇开孟厌修的手,随即用手背擦向自己的嘴角,触感竟是湿漉漉的。
雾见微顿时心一沉,视线顺着向下,朝孟厌修那黑色的裤子看去,目光直直撞上了一摊湿湿的痕迹,她惊慌地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孟厌修低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冷笑,“你说呢?”
“我说个屁。”雾见微一把拽过他的衣领,把脸埋在他肩头,用他的衣服胡乱擦嘴。
孟厌修任她拉扯,俯身靠近她:“在你心里,我比纸巾干净吧?”
“呸!”雾见微抬眸看着他,低声吼道:“你不要脸!你就这么管不住下半身!”
“我管不住下半身?”孟厌修被气笑了,垂眼盯着她,“来,用你的手摸一下,感受感受这是什么。”
“你想得美!我掐死你算了!”她羞愤交加,屈起腿侧过身,双手猛地掐住孟厌修的脖子,泄愤似的来回摇晃。
孟厌修淡然地看着她,顺势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接着,带着她骤然发力,紧紧压向自己的颈动脉。
“要这样,虎口尽量合拢,往这儿用力,掐对位置才能掐死我。”
“你疯了!”雾见微慌忙抽回手,又扯过几张餐巾纸,发狠地擦拭嘴唇,像要蹭掉一层皮。
她越擦越心烦意乱,再加上孟厌修那安然自若的眼神,惹得她更加生气。
“孟厌修!你真的恶心死了!怎么会弄到我嘴上!我会不会得病啊!”
孟厌修揉着脖颈,凑到她耳边,放缓了声音说:“会怀孕。”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清响,雾见微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脸上。
她冷眼看着孟厌修,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这一巴掌她打得克制,动静不大,却刚好惊醒了屏风后的吴则。
吴则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屏风缝隙瞥见了孟厌修那阴郁的侧脸。吴则心里“咯噔”一下,他心想,坏了!都怪自己!孟厌修肯定是来秋后算账的,可雾见微也没做出格的事,就算吃醋也不能动手打老婆啊!
吴则正准备硬着头皮去劝架,结果下一秒……
孟厌修垂眼看着雾见微,顿时慌了神,抬手拂去她脸上连串滚落的眼泪:“你打我就打我,自己哭什么?”
听见这话,吴则惊呆了,赶紧捂住心口,默默转过身继续睡。他感叹道,竟然连孟厌修都会挨老婆打,这两口子的家事,掺和不得,太吓人了。
屏风另一边,雾见微轻轻推开孟厌修的手,穿上鞋,挪到沙发最远的角落,用后背对着他,肩膀仍在微微抽动。
孟厌修僵坐着,意识到是刚才那句轻浮的话冒犯到了她,她向来讨厌被人盯着看,也厌恶任何关于男女关系的轻佻调侃。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依她的性子,这时候应该生气地和他吵一架才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孟厌修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位置,但没靠得太近,再开口时放软了语气:“阿雾,是我不对。你别哭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她逐渐平复心绪,起身去看了看姜禾,又回到沙发上坐下,向后一靠,声音还带着鼻音:“谁要听你唱歌,没看见大家都在睡觉吗,别扰民。”
孟厌修从桌上拿起话筒,视线扫过这些横七竖八的人:“就凭你们喝的这些酒,真醉的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醒着的这会儿也正忙着装睡。”
“就你会洞察人心。”雾见微别开脸,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付梨就该来上班了。
孟厌修的口吻带着许多无奈:“那我也看不透你的心。”
雾见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说:“你唱吧,我勉强当你的听众。”
“好,我只唱给你听。”孟厌修点了两首歌。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包间里虽然躺着七个人,却仿佛只剩下话筒前的他,和沙发角落里的她。
孟厌修先唱了一首《No One But You》,中文意思是:无人及你。
他低哑的嗓音在旋律里沉浮,雾见微听着那几句直白的歌词,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I thought of all of the time passing by
思绪万千,回想着逝去的时光
Cause in the end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Who would be so cruel to someone like you?
谁会对你如此狠心?
No one but you
除了你自己,那还有谁
接着,他唱了卢巧音的《昏迷》,那是一首2003年的冷门粤语歌,曲风迷幻,却与他沉郁的声线奇异般契合。
歌词:或者一吻亦会被你昏迷,让我接受全部白玫瑰,无需死去亦信存在美丽,令我昏迷,和谁人堕进一种氛围,莫非恋爱会令我全日昏迷……
唱到这几句时,孟厌修转头看向她,而她也正望着他。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相接,仿佛一同坠进了歌词所描绘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昏迷氛围里。
两首歌唱完,他放下话筒。
雾见微沉默片刻,笃定地说:“你偷听我的歌单。”
这些歌很小众,她曾偶尔在家里放着听,从未特意跟人分享过。孟厌修却早已谙熟于心,在她离开的岁月里,他彻夜循环着她喜欢的歌单。
“嗯。”孟厌修坦然承认,随即像过去问她“你喜欢我的脸?”“喜欢我的味道?”那样,极其自然地问,“喜欢听我唱吗?”
而她竟也像当年那样,诚实地回答:“喜欢。”
“那还想听什么?”孟厌修低声笑了。
重逢以来,他们很难能平心静气地说一次话,孟厌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雾见微淡淡笑着,正要开口,抬眸间,视线突然被门外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牢牢锁住。
“不听了。”她的语气骤然冷却,接着立即站起身,往门边走。
孟厌修眸色暗下来:“你要去哪儿?”
“女洗手间,别说你要跟着。”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凌晨四点多的KTV,走廊尽头空荡寂静。
雾见微快步追上一个拐角,终于看清了那个推着酒水车的背影。刹那间,无数情绪翻涌着堵住喉咙,她声音发颤地喊出那个名字:“付梨。”
付梨定在原地,片刻后才缓缓回过头,接着伸手拨开垂在眼前的碎发,眼角下方一道长长的疤痕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
“米雾,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雾见微向前一步,心脏像被细针猛地刺了一下,“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付梨穿着棕色工作服,她推开旁边一间空包厢的门,昏黄的光线瞬间笼罩了她。她看向明艳依旧的雾见微,扯了下嘴角。
“别惺惺作态了,你找过来,不就是为了要回你的钱吗?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