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葛骨 第8章 安神汤（下）

云昭躺在床上，盯着客栈房梁上斑驳的霉斑。

窗外雨声淅沥，檐角滴水声清晰可闻，一滴、两滴……像是某种倒计时。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兰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想起兰崖端着药碗时微微发颤的手指，想起对方替他整理账本时，指尖在第七页上那片刻的迟疑，更想起他对自己头疼的关心时，声音里压抑的某种情绪。

若兰崖真想害他，大可直接动手。以对方的本事，完全可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要了他的命。何必大费周章地每天熬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云昭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每次他"喝下"安神汤后，兰崖都会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反应。那种眼神……不像是监视，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药效？

还是……确认他是否安全？

"可恶。"云昭低声咒骂，一拳砸在床板上。

他翻身坐起，摸到枕下的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云昭深吸一口气，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会继续演下去，装作记忆混乱的样子，等兰崖自己露出破绽。

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善意"……

云昭攥紧了被角。

——他赌不起。

……

云昭将青瓷碗抵在唇边，喉结微动，做出吞咽的动作。

兰崖站在桌边，指尖轻轻敲击着碗沿，灰绿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确认碗中的药汤见了底，才缓缓收回目光。

"今天感觉如何？"兰崖接过空碗，指腹在碗底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云昭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故意涣散了一瞬，眉头微蹙："……头还是有点昏。"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很快遗忘，"对了，我昨天……是不是问过你什么？"

兰崖的嘴角微微放松，但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你问过三次了。"他伸手替云昭整理了一下桌上的账本，指尖在第七页的某个数字上轻轻点了点，动作却比往日更加迟疑，"每次都说同样的话。"

云昭低下头，装作专注看账本的样子，余光却瞥见兰崖的左手腕——那里的绷带松了一角，露出下面溃烂的蜜桃纹身，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隐约可见细小的算珠嵌在皮肉里，随着脉搏微微滚动。

"……奇怪。"云昭故意喃喃自语，"这笔账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起来。"

兰崖沉默了一瞬，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你太累了。"他伸手按在云昭的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今晚……早点休息吧。"

云昭点头，眼神故意放空了一瞬，像是又被药效影响了记忆。

等兰崖离开后，云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袖中抖出一块浸满药汤的帕子——他根本没喝那碗"安神汤"，而是借着擦拭嘴角的动作，将药汁全数吐在了帕子上。

他低头看向账本，第七页上的数字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光，像是活物般轻轻蠕动。云昭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数字，忽然发现——

这些数字根本不是墨水写的。

它们是用血写的，干涸后被人用金粉覆盖，伪装成普通的账目。

云昭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忽然意识到，兰崖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不仅仅是想操控他的记忆，而是在等一个特定的时间。

云昭合上账本，目光扫向窗外。古戏台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檐角挂着的红绸无风自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那天到来之前，弄清楚兰崖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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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云昭继续伪装。

他故意在兰崖面前表现出记忆混乱的样子——重复问同样的问题，忘记刚刚查过的账目，甚至偶尔会对着镜子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而兰崖的反应，越来越沉默了。

第三天夜里，云昭假装熟睡，实则眯着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观察兰崖的一举一动。

兰崖站在他的床边，指尖轻轻抚过他，低声念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而是带着某种压抑的痛苦：

"再等两天……"

"……然后离开这里。"

云昭的心跳几乎停滞，但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依旧伪装成沉睡的样子。

第四天清晨，兰崖送来的"安神汤"颜色更深了，碗底沉着的朱砂几乎染红了整碗药汁。云昭假装喝下，实则将药汁倒进了袖中暗藏的皮囊里。

而这一次，兰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

"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云昭心头一跳，但面上依旧茫然："……父亲？"

兰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复杂："果然不记得了。"

云昭知道，自己赌对了——兰崖在试探他。如果他表现出对父亲的记忆，就说明药效不够，兰崖会起疑。

而现在，兰崖彻底相信他已经忘记了最关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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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站在财政所的档案室里，指尖轻轻翻动着一本被刻意藏起来的旧账册。这本账册的封皮上没有标注年份，但里面的内容让他浑身发冷——

这是一份名单。

上面记录了二十年来所有被献祭的"账房童子"的名字，而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

云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云昭迅速将账册塞回原处，转身时，兰崖已经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今晚的"安神汤"。

"该喝药了。"兰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决绝。

云昭压制住刚才的慌乱，故作茫然："……哦…好"

兰崖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但他依旧没有戳破兰崖的谎言。

只是此刻，他忽然有些不确定——兰崖眼底的那抹痛楚，究竟是伪装，还是……

他真的在试图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