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绵密而阴沉。
檐角的水滴起初只是断断续续地掉下来,在青石板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凹痕。后来渐渐连成一线,像一串透明的念珠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着。
水滴在触地的瞬间本该碎裂,却诡异地保持着完整的球状,沿着石缝滚动,聚成更大的水珠。
云昭注意到那些水珠并不是没有颜色,而是泛着极淡的腥红,像被稀释的血。它们开始有规律地朝同一个方向流动,在院心的洼处汇聚成一滩不规则的镜面。水面映出的不是灰蒙天空,而是一张模糊的人脸,嘴唇开合似在说话,但耳畔只有单调的雨声。
檐下第七根木椽突然渗出黑色黏液,滴落时拉出细长的丝,在半空扭结成蛛网状。有东西在网后蠕动,将雨幕撕开锯齿形的缺口。所有坠落的雨滴都在距离地面三尺处悬停,倒映出无数个扭曲的屋顶,而每个屋顶的瓦楞上都蹲着同一个撑红伞的影子。
他站在雾隐镇财政所的档案室里,指尖轻轻翻过一页页泛黄的账本。
窗外雾气弥漫,将远处的山峦吞没成一片灰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镜片左上方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作为审计厅特派员,云昭来到这里有两个目的。
一是核查雾隐镇近20年资金使用情况。
二则是调查1997-2007年间丢失的数据。
这本账册记录的是古戏台修缮资金的流向,数字工整,条目清晰,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可当他翻到第七页时,指尖忽然一顿。
纸页边缘有一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皱了皱眉,指腹轻轻擦过那一处,触感微黏,像是墨迹未干。可这笔账是二十年前的,怎么可能……
"云科长,您还在查账?"
门口传来小干事的声音,云昭抬头,看见年轻人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嗯。"云昭合上账本,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这部分的凭证有些模糊,我需要再核对一下。"
"哦,那个啊……"小干事的笑容僵了僵,"可能是受潮了吧,咱们这儿湿气重。"
云昭没接话,只是将茶放在一旁。
"这茶……"
"是咱们镇上的特产,加了点野山参,提神的。"小干事看着眼前这位穿着严谨的审计,笑眯眯地解释,"您要是累了,可以先去客栈休息,账本明天再查也不迟。"
云昭摇摇头,重新翻开账本。他的目光落在第七页的某个数字上——7777.77元,连续二十年,分毫不差。
太整齐了。整齐得不像是巧合。
他伸手去拿计算器,指尖刚碰到按键,屏幕忽然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串乱码,最后定格在"ERROR-7"。
他怔了怔,重新按了一遍,结果依旧。
云昭抬头看了小干事一眼,发现他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
“这份账本很有意思,特别是第七页…”
"是、是吗?那都是老账目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小干事回答的有些磕巴。
云昭没有回答,而是装作不经意地端起茶杯。就在茶水面即将接触嘴唇的瞬间,他停住了——水面漂浮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红色絮状物,随着热气微微颤动。更诡异的是,一股腥甜气息从茶水中散发出来,与账本上血迹的气味如出一辙。
“这茶里…是有什么东西吗?”云昭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回桌面。
小干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没、没有啊,就是普通的茶..."
“是吗?”云昭冷笑了一声。突然站起身,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这账本第七页上的血迹,是你的吗?"
"血?什么血?"小干事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档案柜,"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那账本都二十年了,怎么可能有血..."
云昭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转而拿起账本,对着灯光仔细观察:"这页的数字与其他页的不同。"他用指尖轻点几处数字,"这个'7',下部的明显比其他数字的墨水更浓,像是后来描上去的。这个'1',起笔处的墨水晕染方式与其他数字不一致。"
小干事的呼吸变得急促,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裤袋:"云审计,您是不是太累了?这些老账目都是手写的,有点差异很正常..."
"不,这不正常。"云昭的声音冷静而坚定,"这页上的数字被人为修改过,而且就在近期。"他直视干事的眼睛,"为什么要这么做?谁指使你的?"
档案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小干事的眼神闪烁,不断瞥向窗外,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干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只说让我把这页的几个数字描得模糊些,没告诉我为什么..."
云昭敏锐地捕捉到"他们"这个词:"他们是谁?"
“不要问,不要问了!”只见小干事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刀,疯了似的向云昭捅去,云昭下意识抡起茶杯猛的扣在他脸上,一把推开他。
眼见大事不妙,小干事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云昭追出去时却看到走廊外空无一人,那个小干事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走廊尽头。
云昭回想起小干事的眼神似乎一直瞥向窗外,他回到档案室,来到窗前时他发现站在这里恰巧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废旧古戏台。
窗外雨势渐大,雾气从窗缝渗入,在档案室里缓缓弥漫。云昭忽然觉得有些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注视着他。
他猛地回头——
档案室的门半开着,走廊上灯光昏黄,空无一人。
可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账本上的数字……似乎蠕动了一下。
他定睛再看,纸页上的墨迹依旧清晰,没有任何变化。
"……错觉?"
他揉了揉眉心,正准备继续核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那声音极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诡异地清晰,像是贴着耳畔低吟。曲调古老,词句模糊,像是某种祭祀的唱诵。
云昭的手指僵住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雾气中,隐约可见那座破败的戏台轮廓,檐角挂着褪色的红绸,在风雨中飘摇。
而台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他,长发被风吹起,衣袖翻飞,像是在唱戏,又像是在……跳舞。
云昭的呼吸一滞。
下一秒,歌声戛然而止。
人影消失了。
窗外只剩下雨和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猛地合上账本,心跳如擂。
"……见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幻觉,一定是太累了。可当他再次低头时,却发现账本第七页的边缘……
多了一枚湿漉漉的指印。
像是有人刚刚翻过这一页。
可这间档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