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吓疯了,赶紧叫这栋楼上下在家的,齐齐冲到庄家的门外,妈妈给他们开了门。
几个男人们齐齐冲进来,把庄振鸣强行摁回来,庄振鸣仍然挣扎,单手拎着庄以绵的脖子,把她脑袋往玻璃窗上狠狠地一砸——在场所有人几乎目眦欲裂!
庄以绵的脑袋砸在玻璃窗上,发出脆一声响,下一秒钟,玻璃被砸开一个蜘蛛状的砸痕。
庄以绵的瞳仁因为剧痛骤然一缩,很快地,眼里的光渐渐地黯淡。闭上了眼睛。
“小绵!”妈妈带着哭腔扑上去。
-
医院。
以绵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妈妈…。”庄以绵动了动嘴唇,只能从苍白的唇缝中吐出两个字,想抬起手,摸摸妈妈的脸,让她别伤心了。
可是手掌还扎着留置针,一动,就疼。
妈妈脸上的伤还包着纱布,握着以绵的手,“别动,小绵。别动。妈妈在这里了,只有妈妈。”
庄以绵点了点头,闭眼,身体扛不住,意识又陷入了一片昏沉。
等到庄以绵能坐起来了,第一句话就紧紧握着妈妈的手,眼睛瞪得很远,认真说:“妈妈,离婚!”
妈妈似乎非常吃惊,“离婚?小绵,你才二年级,去哪里学的?”
庄以绵一张小脸绷得很紧:“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离婚!”
这不是她们母女两第一次被打,从以绵有记忆开始,庄振鸣就这样了,赌博,打麻将,喝酒,打人。以绵有一次甚至被打到要打着石膏去上学。
当庄振鸣酒醒之后,他又会悔恨道歉,以绵打着石膏去上学的那段时间,他天天接送。
以前以绵还小,觉得爸爸不喝酒就会好。
如果爸爸酒醒了,她和妈妈就会安然无恙。
忍了这么久以后,在又一次挨打以后,庄以绵流着眼泪,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坏的不是酒。
是爸爸。
是庄振鸣。
以绵是个很勇敢女孩子,想明白了一件事,就要去做,她斩钉截铁地跟妈妈说:“要离婚!”
妈妈担心:“……可是,小绵,你还小。妈妈…妈妈没有工作。要是我们离婚了,法院判你跟庄振鸣怎么办?…对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法院吧,”
庄以绵:“我知道!妈妈,我跟法官大人说,我要跟妈妈。”
“但是……但是,离婚之后,妈妈没有收入,小绵再也不能拉琴,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钱…。没关系的,宝宝,妈妈可以忍,下次你不要出来就好了…”
庄以绵哭着喊:“你离不离?!”
“妈妈,我可以不再拉琴,我甚至可以不再上学出去捡废品,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回外婆家住,我会很认真去捡瓶子卖钱的,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工作挣钱,总之,总之比一直挨打好。”
妈妈似乎还在犹豫…。
庄以绵扯开手背上的胶布,想把留置针拔掉,告诉她的妈妈:“妈妈,如果您不愿意离婚,那我也不要活着了,我活着就是拖累,我害得小猫死掉,害得妈妈每天挨打…”
妈妈痛苦地抱住小女孩的身体:“好了,宝宝,宝宝…不要讲这些话。”
妈妈几乎一夜没睡,守在女儿身边,听到女儿讲这些话,唇色愈加苍白,痛苦。只能拼命抓紧怀抱里的女儿。
以绵被抱住,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圆乎乎的眼睛挂着一大包泪水,眼睛望着隔间的蓝色帘子。
风从医院的窗口吹进来,庄以绵的声音也变得轻飘飘地:“妈妈…跟爸爸离婚吧,好吗?我可以不拉琴,不再吃肉,不上学,不穿新衣服,不养小猫,不玩玩具…”
妈妈抱着小小只的以绵,泣不成声。
一个月以后,以绵的脑袋恢复好了,出院。
妈妈跟庄振鸣离了婚。
以绵跟着妈妈搬回了外婆家。外婆家是在苏港景区河的旁边,一幢上个世纪建起来的,两层半高的老房子。
以绵从八岁到高中,一直是在老房子的阁楼里住着的。
虽然房子很老,墙体破落,楼梯处甚至会因为潮湿和古老,会长起细细的深色的青苔——
尽管如此,以绵还是很喜欢这里,门前有一块儿青石板路,夏天穿着竹夹拖鞋从上面跑过去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热烈的“啪嗒”声。
这儿一整条街上邻居们卖的东西,以绵都很喜欢,灯笼,金鱼,旗袍,糖糕,书,她常常见了天儿就跑到楼下跟姐姐妹妹们一起玩。
这条街上都是本地人建起来的房子,不用交店租,生意压力不大,再加上附近总有游客过来逛,时不时地,还有摄制组过来取景,生意就更好了。
邻居们性格跟妈妈,外婆都很像,骨子里就浸润着身后河畔的温柔,每天都慢悠悠地,笑呵呵地。
外婆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妈妈则重新拾起结婚前的老本行,在花店旁边,支起一个小小的铺子,开了一家中医摊,附近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拉肚呕吐的,都可以来这儿抓几副药回去煎——很快就能好。
那些长期在暴力阴霾下的痛苦似乎渐渐地远去,庄以绵在这儿度过了幸福的岁月。
自从八岁那年,庄振鸣跟妈妈离婚以后,他很少再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当然也不会再给他们一分钱,因为他又有了新的家庭——
离婚之后,庄振鸣很快就再婚了,娶了一个家里开麻将铺的阿姨,又有了一个新儿子。
新的儿子进了门,眉眼之间跟庄振鸣有些相像,只是更白些,眼睛更大些,已经五岁了,叫庄振鸣爸爸。
真相到底如何,庄振鸣到底有没有背叛妈妈,以绵已经不想去追究,反正妈妈已经跟他离婚了。
后来的岁月里,以绵和妈妈一直,一直安稳地生活着,直到今天,拨通妈妈的电话,再次听到这条刺耳的名字。
庄以绵皱着眉头:“那个人渣有没有打你?你有没有受伤?外婆呢?婆婆年纪大了,她受不了刺激…。”
她恨不得现在就买张机票飞回苏港。
妈妈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似乎也担心吓到女儿:“没有,没有…妈妈没有受伤,外婆被气了一下,吃了药,在屋里休息呢。”
“他来干什么?”庄以绵的声音有点儿冷。车上闷,她打开了车窗,让自己喘一口气。
“要钱。”
庄以绵觉得好笑:“他来找我们要钱?他凭什么?妈妈你别给他。”
妈妈似乎很头疼:“但是他这样闹也不是办法…整条街都在看…。太难看了。”
以绵:“整条街都在看怎么了?!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
妈妈什么都好,有时候性格太软和了,很容易被庄振鸣这种人渣欺负。
以绵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郊外的夜景,心里想,她一定要苏港了,守在妈妈身边,像八岁那年那样保护她。
一路跟妈妈打着电话,一脚踩入繁华的京市城,默默地跟这座城市道别。
同时,八岁那年遇到的难题再次横亘在她的面前。
如果要是有钱就好了。
有钱的话,就可以在京市买一个小小的房子,不,幻想在京市买房还是太贪心了。
重来。
如果要是有钱就好了,有稳定的收入的话,就可以在京市租一个两室一厅,然后把妈妈接过来,既远离了庄振鸣,还能留在京市继续找机会演戏——毕竟这是她的梦想。
算了…。算了。以绵已经下定决心回苏港了,只是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突然翻到了一张明信片。
那是刚入学的时候,随手在校文创馆小店里买的一张明信片,她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
戏剧学院的大一新生庄以绵,坐在文创小馆的吧台上,旁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奶香醇厚,杯口冒着烟,轻飘飘地往上旋绕,像是正在做一场美梦。
庄以绵问店员小姐姐借了一支黑色墨水笔,盯着明信片思考片刻,随后,很快下笔。
To:庄以绵。
你好呀^^辛苦了这么久,终于来到这个学校啦。
今天是你入学的第一天,心情很好,阳光也很好,好像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大学四年,请你好好地努力,对了,有空再去多拜拜神。
祈祷有一天,你能成为一颗闪闪发光的小明星。
庄以绵演员(希望真的能成为一名演员),加油加油加油!
落款时间,刚好是四年前的今天。
以绵揉着那张明信片,捂在心口哭。
好像周围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诉她:
不应该再坚持没有希望的梦想。
而是应该放弃幻想,回到苏港去。
后半夜,庄以绵爬上床,将明信片放在枕头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这张写着憧憬和梦想的明信片的字迹,渐渐地,那张经年的明信片,最后变得一塌糊涂。
-
庄以绵哭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眼皮有些红肿,她顶着肿胀的眼睛,给妈妈发了条短信。
[我很快会回苏港找工作。]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庄以绵便不再纠结,去浴室洗了把脸,往眼睛上敷了俩鸡蛋,眼睛渐渐地消肿。
以绵在寝室里看了一整天的电影,晚上,舍友要酒吧做兼职,她答应过去接舍友下班。
晚上,时间差不多了,庄以绵换了一件普通的黑T恤,长牛仔裤,绑着高马尾,耳朵上戴了两只银色的耳环,随手拿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和手机,出门。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京市还在下小雨,以绵坐地铁到酒吧门口前。
马路上,绿灯还剩几秒钟。
以绵撑着伞,快步走过去,银色的耳环在夜空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长长的头发因为跑步而微微摇摆,快步踏过马路的水面时,水花微微溅起。
“hey。”
好像有人在叫以绵。
以绵匆匆回头。仍然举着伞,鲜红色的雨伞,眼神湿润,嘴唇仿佛沾了夜雨的气息,柔软而饱满,回过头,银色的耳环发出叮咚声。
叫住他的,竟然是段寻。
男人站在斑马线中间的站点,个子很高,举着黑色的雨伞。
红绿灯还差九秒钟。
“九,八,七…”
以绵站在马路的这头,闪烁的红灯影子在她脸上游移而过,细雨缠绵。
她乖乖地站着,仰起头,等着段寻走过来。
“三,二,一。”
红灯灭,绿灯停。
段寻撑着一把硕大的黑色的雨伞,身姿颀长,肩线平直宽阔,神色温柔而淡漠,迈着大长腿朝她走过来。
朝着以绵扑过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冷杉木的气息,沉静,温和,却又随着夜雨的氤氲而四周包裹,像一层薄而绵密的网,强大又掌控欲极强,一点一点地将以绵紧紧地裹起来。
“意面,庄以绵?”男人的声音在夜色里低醇而温柔。
以绵点头,心里有点儿紧张,“我是。好巧,我们又遇见了。我该叫你什么?Curitis…还是段寻?”
段寻似乎笑了笑,“都可以。”
都可以…以绵的心似乎漫起一阵香槟绵密气泡…。这意味着段寻并不否认那段共同度过的Fantasy一般的胡同夜游。
以绵轻轻地掂了掂鲜红色的雨伞。
红雨伞像夜雨中舞蹈的女郎般轻盈而肆意。
段寻撑着黑色的巨大雨伞,站在庄以绵的身前,从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手,伸出来。”
以绵乖乖地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接住了那张明信片。
是跟昨晚哭湿的明信片类似的质感,只是更硬一些,边缘更锋利一些,以绵接住,想低下头看清楚这是什么。
一张明信片。薄而韧。
锋利的边缘割着手心,微疼,她才能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以绵呼吸凝滞片刻,在夜幕中抬起眼。
深色硬挺的伞布边线遮住了段寻的眉眼。
身后的红灯凝固,迷离的夜雨夹杂着雨雾,湿漉漉又颓靡的气息。
伞下,男人的唇蛊惑而湿艳。
“我想邀请你来做我电影的女主角。”
淅淅沥沥的夜雨声里,以绵听见男人这样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