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阁的沈幼欢远离案子少了状烦心事,但在长春宫内有的是人头疼。
长春宫的内殿,不似往日熏着暖融的甜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近乎凝滞的气息。
“啪!”皇贵妃一巴掌直接甩在了二皇子燕书诣脸上,清脆地一声后燕书诣半边脸直接红了。
燕书诣一瞬间左耳直接嗡了一声,只剩下右耳可以正常听见外界的声音。他不敢碰自己的面颊,只是低头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本宫是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在案子谁管没定下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好了吧,这样一个好的差事落到了燕清野那个杂种身上!”
“母妃,儿臣知错。”燕书诣喉咙发干,他给自己找了一万种理由去反驳皇贵妃,可落到嘴边却只有“知错”。他低着头,视线落在皇贵妃袍角那圈金线绣的汹涌海浪纹上,觉得那浪头几乎要扑上来将他淹没。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燕书诣虽然知道这回事情有些不按照自己预期发展,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母妃不以一个巴掌开始和他的对话。
燕书诣的头垂得更低,本来是很好的一盘棋,到底是哪里错了?
沈琉那日来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查到和沈家有关,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将案件交给他。他如果放任沈琉不管虽然不会牵扯其中,但却失去了一次可以笼络朝臣,树立威望的机会。燕书诣不愿意,于是在那晚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妹沈幼欢,他早就知道燕柯临和沈幼欢相识。
于是燕书诣便指使沈琉去找沈幼欢帮忙,并让她不要去求沈相,这样沈幼欢能找的人只有燕柯临。如此一番下来,燕柯临就会怀疑是有人想借沈幼欢陷害沈家再牵涉他,从而帮助自己在皇帝面前搏一波同情,再加上有母妃的枕边风,最后案子自然能归入他的手中。
这原本是天衣无缝的,他也去打探过沈幼欢确实如自己所料做了所有事,可怎么会被燕清野劫走?
燕书诣想不通。
“你知错了又如何?陛下圣旨已经拟好了,明日便会宣布。你现在才醒悟已经晚了!”皇贵妃此时已经顾不上仪表仪容,大口喘着粗气都难以平息自己胸中的怒火,“还有,你把沈幼欢算计进去为何不提前跟本宫通气?”
皇贵妃原以为是沈幼欢自己和燕清野他们纠缠不清,那日才在大殿上和沈从述说了那般话,现在想来若是事情败露,沈从述还不知道会怎么想。虽说她和沈从述是血脉相连,但并不同寻常姐弟之间的关系那般。
皇贵妃一双凌厉的眼眸里的情绪闪过万千,看着还跪在原地的儿子,也不想听他的解释了,“算了,今个儿天色也晚了,婉儿还在府中等你,你先回去吧。”
燕书诣抬起头,沉默半晌,终究只剩下一句“母妃早些休息”,然后保持着恭顺的姿势,慢慢退出内殿。
直到转身踏出殿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华丽和威严甩在身后,廊下冰冷的夜风拂面,他才缓缓直起一直微躬的腰背。燕书诣的面庞隐藏在了黑夜中,扭曲成了可怖的模样。
“殿下回来了?”二皇子妃苏若婉瞧见燕书诣回府,躬身行礼,语气温婉道,“妾身已命人备好了养生汤,一直在灶上温着。”
燕书诣却死死盯着苏若婉,冰冷的目光让苏若婉不自觉发颤。
“啊!”
燕书诣一把掐住了苏若婉的脖子,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以及不舒畅的呼吸声,心中一种满足感正慢慢滋生、蔓延。
“婉儿,”燕书诣一只手死死掐着苏若婉,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侧,额头抵在苏若婉的额头上,低声对她呢喃,“婉儿,婉儿,我很糟糕吗?”
“殿下...殿下,你没有...”苏若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一张小脸变得通红。她本能地用双手去掰扯燕书诣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但那双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那为什么?”燕书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迷茫和痛苦,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情绪的波动收得更紧,“为什么她永远不满意?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
“殿下...”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苏若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扭曲的脸庞,燕书诣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疯狂的赤红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苏若婉以为自己真的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燕书诣却猛地松开了手。大量的空气瞬间涌入喉咙,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软软地顺着墙壁滑落在地。燕书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在地上,他脸上那种疯狂的戾气正慢慢褪去。
“婉儿对不起。”燕书诣看着她脖颈上那清晰浮现的、刺目的青紫指痕,突然跪在了苏若婉面前,轻轻地扶着她的身子,“婉儿,我不是故意的。”他极其温柔地擦去苏若婉脸上的泪珠,吻着她湿润的眼眸。
苏若婉在燕书诣的触碰下止不住地颤抖,她小心抬起手环抱住燕书诣,“殿下,妾身没事的。”
“婉儿,对不起。”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手臂收紧,用一种近乎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力道抱着她,“别怕我婉儿,别怕我。”
“不会的殿下,婉儿会一直陪着你的。”苏若婉闭上双眼,眼角的泪滴落在燕书诣肩头。
第二日,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锦兰阁内洒下细碎的金斑。沈幼欢坐在菱花镜前,拨弄着面前的众多首饰,心中暗道不亏是相府嫡女,这几套头面的价值都够买一套房了。
“小姐,您今日打算带哪套?”春红瞧着镜子里头自己小姐的绝世容颜,灵巧的手指穿梭在乌黑的发间,挽起一个优雅而不繁复的凌云髻。
“就这套珍珠头面吧。”
“好嘞,奴婢晓得了!”春红会意,小心翼翼地从紫檀木盒中取出珍珠头面。她手法娴熟地将那支简素大方的珠簪斜插入沈幼欢的云髻,又为她戴上玲珑的珍珠掩鬓与耳铛。
莹润的珠光映着少女饱满的额头与细腻的肌肤,烘托出一种沉静的贵气。那光华并不夺目,却丝丝缕缕地浸润开来,让她整个人仿佛一颗被妥善珍藏的东海明珠,温润内敛,底蕴深藏。
“小姐,您真好看!”春红退后半步,仔细端详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这般打扮,不像凡间的闺秀,倒像是从九天瑶池下来的仙子,清凌凌的,叫人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似的。”
沈幼欢被春红这抹了蜜的话语逗得莞尔,回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犹带婴儿肥的面颊,笑道:“就你这张嘴,惯会哄我开心。”
春红笑嘻嘻地受了这一下,手上却不停,继续为她整理着鬓角的发丝。这时一旁安静侍立的绿柳也已上前,手中捧着的正是沈幼欢选定的那身月白色暗纹绫罗上襦,和一条浅碧色百迭裙。
两人服侍着沈幼欢换上。月白色的上襦衬得她气质愈发清冷,而那浅碧色的裙裾在她转身之际,因着光线角度的变换,裙摆上精巧的暗纹才倏地流转过一抹极淡的银辉,精贵至极。
沈幼欢立于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镜中少女身姿婷婷,通身上下并无明艳色彩,却自有一股不容错辨的清贵之气,似一株初绽的白玉兰,无需绿叶陪衬,已然风姿天成。完全达到了她的预期。
沈幼欢转身对春红和绿柳拍了拍手,“出发吧!”
这还是沈幼欢穿书之后第一次出门,对这书中世界好奇得不行,她坐在马车上总是挑起些帘子,偷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渐渐马车速度缓了下来,永安伯府快到了。
沈幼欢正欲放下车帘,指尖却在触到锦缎边缘时微微一顿。方才一瞥,前方人群间隙中,一个身姿挺拔的墨青色背影骤然撞入眼帘,那般身形与步态,像极了楚若晞。
“绿柳。”沈幼欢压低声音唤道:“你瞧瞧,前面莫不是卫国公世子?”
绿柳身为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只循着沈幼欢目光所示的方向凝神一望,便笃定地轻声回应,“小姐,正是楚世子。”
也是,楚若晞和这伯府世子是一丘之貉,伯府的赏花宴会邀请他来在正常不过。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帮您...”
“哎哎哎,”沈幼欢赶忙叫停绿柳,“绿柳,不记得我怎么跟你说得了,遇事莫冲动,冲动是魔鬼。”
绿柳挠挠头,“奴婢知晓了。”
“这才对嘛。”
沈幼欢收回手,眼帘微垂。楚若晞的出现,倒是意外之喜。毕竟单论门第、相貌、才华,楚若晞不知比那永安伯世子强出多少,足以让许夫人利令智昏。只不过沈幼欢想借助楚若晞的名头,分寸极难拿捏,若做得太过显眼,让许夫人瞧出端倪,或让楚若晞有别的想法,可就不好了。
如果将许云秋从永安伯府这个看得见的火坑,推到楚若晞那潭更深浑水里,她沈幼欢成什么了?她要的是借楚若晞之名,退伯府之意,而非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