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沈幼欢把找解药这件事想简单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询问情毒解药,怎么想怎么奇怪。话问不出口的沈幼欢,只能一个人去翻沈从述的书房。
天知道沈幼欢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夜,什么线索都没有会有多么崩溃。沈幼欢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梯子上,再次从书架上搬出一大摞子书。她一手捶着自己的肩膀,一手将书放在桌案上,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搜寻。
典籍之中,记载的情毒林林总总,但沈幼欢回忆了原书中描绘的燕柯临中毒之后的状态,总觉得都不太一样。她原以为这等下九流的伎俩,无非是些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如今细细深究才发觉其间差异,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诡谲莫测。
沈幼欢在想,如果她在秋猎前找不到解药,能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燕柯临,她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微薄了一点。可沈幼欢一来是不知道怎么去找燕柯临,他们唯一一次见面还是燕柯临主动来相府找她,并说以后见面要在她的锦兰阁。二是就算见到了燕柯临,也有可能她说的话燕柯临权当是玩笑。
日子很快就到了秋猎,皇贵妃下了懿旨,让沈从述带着沈幼欢参加秋猎。这几日沈幼欢忧心重重,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萎靡了不少。
沈从述见着沈幼欢这个样子,以为是她在府里闷久了的缘故,就同她说正好借秋猎的机会去外头散散心,皇家猎场养得一些动物猎来也可以给沈幼欢补补身子。
抛开别的不说,她爹对她确是真心实意地好,至少什么事都会想到她的感受。真到了这一天沈幼欢其实没那么焦虑紧张,但她身子却是给出了完全相反的态度,随着马车越靠近猎场越想作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窜起,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欢儿,怎么了?”沈幼欢的不适太过于明显,让沈从述有些担忧地望向她,“是不是山路崎岖,颠簸地让你有些不适?”
沈幼欢一手按在自己胸口,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摇头,“爹,我没事的,休息一下便会好。”说完她闭上眼,靠在软榻上深呼吸。
沈从述凝视着女儿苍白的侧脸,没有再多问,只是沉声吩咐前头赶车的小厮再放缓些速度。
沈幼欢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自己身体反应会这么大,她不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从小到大上台发言就没结巴过,连上高考考场的时候她都从容不迫。这种感觉就像是这具身体真得经历过未来的事,于是现在出现了本能的排斥。
因为在途中放缓了速度,相府马车抵达猎场时晚于众人一步。
沈从述仔细嘱咐春红好生搀扶沈幼欢下车,自己则整了整衣冠,疾步至御前告罪。
“沈爱卿今日怎的姗姗来迟?”皇帝抬眼看他,语气中并无怪罪,反倒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
沈从述深深一揖,恳切道:“启禀陛下,小女幼欢在上山途中忽感身体不适,面色不佳。臣心中忧虑,便斗胆令车驾放缓,因而耽搁了行程,还请陛下恕臣迟来之罪。”
皇帝闻言,和颜悦色地摆了摆手:“原是爱女玉体欠安。身为人父,关怀子嗣乃天性常情,沈卿何罪之有?”都说沈相圣眷正浓,这么看来果非虚言。
站在皇帝身侧的燕柯临,不经意地往相府马车撇了一眼,只堪堪瞧见了沈幼欢的衣角。
“诸位爱卿今日跋涉辛劳,便好生休整蓄养精神。待明日弓马竞逐,望各位都能大展身手,为朕争拔头筹!”皇帝目光扫过在场臣子,语气沉稳从容。
众臣躬身异口同声道:“臣等谨遵圣谕!”
皇家猎场的行宫,并非是京城皇宫那般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一座与山林气韵浑然天成的建筑群。
沈幼欢扶着春红的手臂,缓步踏上石阶,绿柳则在一旁小心护着沈幼欢。行至宫门处,她不觉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几口山间清冽的空气,胸口的滞闷消散不少,原本苍白的脸颊也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有内侍见着沈幼欢,躬身迎上前来,声音轻细得体,“沈小姐,您的住处已安排妥当,请随奴婢这边走。”
主仆三人便跟着那名小太监,穿过陈设着兵器架的青石广场,向着分配给女眷的宫苑深处行去。
“小姐,您现在感觉如何?”到了寝殿,春红赶忙打了一盆热水浸湿了手帕,替沈幼欢擦拭掉刚才出冷汗留下来的汗渍,关切地问道她的情况。
绿柳蹲在一旁帮沈幼欢捏着双腿,舒缓舒缓。
沈幼欢此刻确实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要真说有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春红,你去外头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垫肚子的。”沈幼欢让春红出去转转,留绿柳在身边守着自己。
这次秋猎总共要举办七天,今天一天赶路不算在内,明日启幕举办仪式之后才算真正开始,后面便要举行为期三天的围猎。沈幼欢想了想,围猎之后的活动都在行宫内举行,那么如果要发生野外的剧情,就必定在围猎这三天。
沈幼欢虽然没有确认是哪种情毒,但她把她找到的毒的解药都托绿柳去买了,还学了几种不需要解药的解法。这三日首先她要避免的就是去野外,第二要确定的是就算要出门,也要把所有药全部带上。
正当沈幼欢思考得入神,绿柳轻唤了她一声,“小姐,有人来了。”
能让绿柳这么说的,来得自然不是什么一般的人。沈幼欢抬眸朝门口方向望去,一道硕长挺拔的身影朝她走来。
沈幼欢一惊,赶忙起身行礼,“幼欢见过三皇子殿下。”她示意绿柳去殿外守着。
“免礼。”
燕家人生得都好看,燕清野也不例外。他有着一副极好的皮相,肌肤透着冷白,衬得眉眼愈发乌黑清润。长睫垂下时,会在眼下投落一小片令人怜惜的阴影。许是年纪尚轻,他不像燕柯临那般总穿着一身玄黑长袍,他一袭青衫临风,清逸如初春新柳,衬托得整个人更有少年感。
但沈幼欢没记错书中对燕清野的描述,此人根本不似他长相这般,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而且燕清野极度喜欢痛感,包括看见他人面上出现吃痛的神情。
“听闻殿下总揽秋猎事宜,此刻不在陛下身边,怎会移步至此?”沈幼欢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点上和燕清野牵扯上什么,别到时候一波未平,又扯出些别的麻烦。况且沈幼欢是真得怕痛,她承受不了燕清野这种小众的喜好。
“欢儿身子不适,父皇特地派我来关心关心。”
他深沉的目光打量着沈幼欢。因为有些虚弱,沈幼欢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变成瓷玉般的苍白,她的眉间凝着些许倦意,反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一旁垂在身侧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在何处蹭了一道细细的红痕,在她雪白的肌肤映衬下格外显眼。
要是用绳子绑过,会不会留下更深的印记?这个念头在燕清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
沈幼欢看着燕清野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笑容,眼皮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疯子带笑,事情不妙。
燕清野毫不介意沈幼欢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径直走向沈幼欢,将她逼退到角落。沈幼欢无处可逃,她一手撑住背后的墙壁,一手虚空抵着燕清野。
“好香啊欢儿。”燕清野没管沈幼欢放在身前的手,他前倾着身子也不碰着她的手,隔着这一点点距离深深吸了口,“欢儿,怎么会这么香,欢儿?”
这狗鼻子喊神呢?
沈幼欢不知道说什么,皱眉吸了两口气,除了燕清野身上的冷松味,根本没有什么香气啊。她仰着头看向燕清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虎牙。
燕清野就这么注视着沈幼欢的动作,被她下意识地举动逗乐了,眼底的笑意沁得更深。他用手勾住沈幼欢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放在手中缱绻,“欢儿闻不到吗?这么香的味道。”
沈幼欢有些无语,她看着燕清野这张带着戏弄的脸,真想送他一巴掌。不过要真扇了他,脸上留下了痕迹,沈幼欢还不知道如何收场。于是她心下一动,收回抵着墙的手改用一条腿撑在后墙上,这只手捏住燕清野抓着她头发的手,把燕清野往前一拽。而原本虚空放在燕清野身前的手则捏成拳,顺势给燕清野胸口来了一下。
燕清野吃痛地闷哼一声,沈幼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她会武力气也不小,在燕清野毫无防备地时候给他来这么一下,绝对够他吃一壶的。
沈幼欢怕燕清野报复他,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和他拉开距离,只是沈幼欢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丝头发被燕清野握住,这么一扯直接拽掉了几根。沈幼欢也没心思在意这点点头发带来的痛了,站在一旁换上极其无辜的表情,眨巴着一双眼睛望向燕清野,“殿下这是怎么了?幼欢刚才好奇殿下说什么香味,以为是殿下身上的,便想凑近闻闻,没想到没把握好分寸,不会伤到殿下了吧?”
燕清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丫头一拳下去可真不知轻重,可是他却莫名感觉很不错。
沈幼欢见燕清野没说话,换上一副有些害羞窘迫地神情,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殿下不会怪幼欢吧。”
“沈幼欢。”燕清野对上沈幼欢的眼,似笑非笑,“你倒是当真有趣,上次见你要是有今日半分机灵,怎么还会摔到自己的脑袋。”
沈幼欢吞了口唾沫,想给自己辩解。
“你那日为了救沈琉不惜自己的颜面,摔了一跤之后居然一点都不管了,楚若晞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差点以为是他想要保你。”燕清野一步一步朝着沈幼欢走去,眼底燃烧着疯狂,“你可知道你那好堂弟在牢里遭了多大的罪?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肌肤,恨不得直接去死。”
他一把抓住沈幼欢,捏住她的下巴,逼迫着沈幼欢直视自己,随着手中的力道加重,燕清野欣赏沈幼欢的下巴被他捏得泛白,“你是害怕,还是根本就是无情,亦或者那日在醉仙居也不过做做样子,其实是想拉燕书诣下水啊。”
“殿下慎言!”沈幼欢的下巴生疼,只是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燕清野居然今日在行宫还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燕清野笑了几声,松开手,看着刚才他手指的地方迅速起了红印,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快感。
对,就应该是这样,她最好眼角也是红的,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还要落泪。燕清野望向沈幼欢的眼神几乎要把她吞噬。
沈幼欢冷冷看向燕清野,一个才得陛下青睐,手中并无实权的皇子,怎么敢这么对她。既然燕清野不想来这些表面功夫,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果然楚若晞吃扮可怜的一套而燕清野不吃。况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当时燕清野没来找她,现在想着威胁她,已经晚了。自己刚才捶他一拳的举动简直太正确了。
“绿柳,送客。”
燕清野也无所谓,舌尖抵了抵自己的虎牙,深深看了沈幼欢几眼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