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为什么一直在响 第9章 过去

看着这碗红糖蛋花汤，黎橙的脑子突然想起了月考语文阅读文里出现的一句歇后语。

狗咬吕洞宾。

虽然黎橙依然持保留意见，并不能笃定叶逸之就是好人。

红糖蛋花是刚好一碗的量，锅已经空了。

叶逸之随手把锅和刚才用来打鸡蛋的碗洗好晾着，又把红糖和淀粉放进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叶逸之听到了一句谢谢。

他笑笑说不亏。

黎橙默不作声地喝完红糖蛋花汤，自己把碗洗了洗，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这个勺子他从哪儿找的。

叶逸之指了指旁边联排的调料盒：“白糖里的。”

黎橙几乎不用白糖，但她可以肯定这个勺子是最近才出现的。

陶瓷的勺子过去了十来年，依然显得崭新。

“这个勺子怎么了？”叶逸之看到她表情若有所思，问了一句。

“被狗舔过。”黎橙下意识接上。

回答完意识到不对，看向叶逸之的时候，他果然忍着笑。

黎橙发现了，叶逸之最好的表情就是笑，不管是大笑还是微笑，只要笑起来，眉眼间就尽是春色。

见黎橙盯着自己，叶逸之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只是嘴角依然弯着：“你养过狗？”

黎橙摇摇头，放下了碗：“没养过。”

讲故事不是这样讲的，没头没尾不明所以。

黎橙想到了语文试卷上因为不舒服只写了一半的作文，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别人的狗。

叶逸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和勺子，放在水里冲洗了一下，问别人的狗怎么会舔你的勺子。

叶逸之的尾音微微抬起，像是真的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见黎橙没有接话，还看了她一眼：“这里面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也没有。”

其实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现在拿出来说，听着都有点幼稚。

“说幼稚只是你主观的想法。”叶逸之甩了甩手里的水，“说不定我不觉得幼稚。”

叶逸之跟黎橙说话的时候总有些哄人的意味，带着些循循善诱，像寓言里要跟人交换灵魂的魔鬼。

不过叶逸之很善良，他要的不是黎橙的灵魂，只是黎橙的故事。

黎橙愣了愣，却依然没开口。

黎橙的幼儿园并不是在A市读的，而是在黎建霖的老家。

彼时黎建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早八晚五连续不断的工作时间让他没有办法照顾精力旺盛的黎橙，于是把已经五岁的黎橙放在了老家唯一一个幼儿园里。

那个时候幼儿园不提供午饭，需要自己带饭去，老师负责中午给他们热一热，然后监督他们吃饭。

因此黎建霖给她买了一个陶瓷可加热的饭盒，饭盒里配了一个可爱的勺。

黎橙特别喜欢这个带着猫耳朵的小勺，觉得它长得很像动画片里的角色。

所以黎橙不仅在幼儿园用，在家也爱不释手，每顿饭都离不开这个小猫勺。

五岁的黎橙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是男孩子，顽皮起来老师都管不住，精力还很旺盛，整天跑来跑去的不见消停。

幼儿园大多数小孩都是那种腼腆内向的，黎橙在里面简直是个异类。

导致不论是老师还是小朋友，都不太喜欢格格不入的黎橙。

黎橙吃饭的时候话也很多，一顿饭能吃一个小时。

怕她打扰到其他小朋友吃午饭，黎橙被老师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桌板。

她一个人吃总是有些无聊，但叫了几次别人后就没人敢靠近她了。

小朋友们怕她一说起来就没完，也怕被老师发现后的批评。

直到一个中午，班上一个小男生抱着他的小书包躲开了在给其他小朋友喂饭的老师，走到黎橙面前问可不可以跟她一起吃饭。

黎橙很高兴地答应了，让出了一半桌板，甚至打开饭盒，想把自己的小香肠分享给男生。

男生掏出饭盒的时候，一只小狗也从书包里挤出了头，黑汪汪的眼睛看着黎橙。

黎橙惊讶地看着他：“小狗。”

他冲黎橙嘘了一声，说这是他在学校门口捡的，以后就是他的小狗了。

黎橙看着小狗，觉得小狗脏兮兮的。

但这是小朋友的小狗，所以她不能嫌弃。

黎橙也喜欢小狗，但是更喜欢动画片里会说话的小狗。

黎橙正打算吃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饭盒里的香肠味吸引了小狗，小狗兴奋地跳上了桌子。

然后一口叼住了她手里的勺子，吞下了勺子上放着的圆滚滚的香肠。

黎橙哇的一声哭了，两三分钟后，听到哭声的老师过来看到打翻一地的饭问黎橙发生了什么。

和黎橙一起拼桌吃饭的小男生和小狗早就不见了。

黎橙指着勺子说小狗用了她的勺子。

老师没听清，以为她又在胡闹，问了好几遍。

那个时候黎橙的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好，指认人指了半天说他带的小狗用了我的勺子。

结果小男生一口咬定不承认，甚至说幼儿园里根本没有小狗。

老师确实也没找到狗，并且觉得是黎橙叫了这个小男生过去跟她一起吃饭。

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才打翻了饭。

“没有吵架。”黎橙委屈到喘不上气来，“是因为小狗。”

小朋友们也没有看到小狗，同样认为黎橙在撒谎，甚至都不愿意听老师的话靠近她安慰她一下。

委屈的黎橙哭了很久也不见好，怕她有什么事的老师急急忙忙叫来了黎建霖。

工作中途被叫过来的黎建霖有些狼狈，见到黎橙的时候却把脸上的疲倦收了起来，耐心地把她抱进怀里问她发生了什么。

黎橙根本说不出话来，于是老师说了老师那个故事版本。

黎橙只能抽抽噎噎地反驳说不是那样。

老师有些着急，她该做的都做了：“我们把整个幼儿园都找了一遍，门卫也说没有看到什么小黑狗。孩子的话不能都信呀。小朋友也是会撒谎的。”

黎建霖面色沉静如水，反驳了老师的话：“好了好了老师，孩子说没说谎我自己知道。”

黎建霖抱着黎橙在幼儿园里转了一圈，边转边抚摸着黎橙的背给她顺气。

他看到了打翻饭的桌子在餐厅的角落。

老师察觉到他表情不对，解释说黎橙一个人吃饭吃得比较快，就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小桌板。

黎橙缓过气来之后，边哽咽边讲了事情的经过，语言有些颠三倒四的，但黎建霖一直在认真听。

听完之后，抱着黎橙的黎建霖，拿着她的小书包问勺子还在不在里面。

黎橙说在，饭盒也在。

甚至都没洗，脏兮兮的勺子装进了脏兮兮的饭盒里。

“老师，我工作上马上有调动。从明天开始，橙子就不来上学了。这段时间麻烦你的照顾了。”彼时还年轻气盛的黎建霖甩下一句话就抱着黎橙走了。

回家的路上黎橙听到黎建霖接到了他老板的电话，才意识黎建霖不是工作调动，而是因为来接她，被老板辞退了。

小小的黎橙调皮但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

她知道因为自己黎建霖不能赚钱了，连哭声都努力压制了下来。

失去工作的黎建霖并没有多沮丧，回到小出租屋之后用洗洁精烧碱煮水把黎橙的餐盒和勺子煮了一遍，和颜悦色地跟黎橙说以后换个地方上学。

黎橙含着一团眼泪不敢哭，说真的有只小黑狗。

黎建霖笑着说爸爸知道。

“你昨天早上睡醒的时候还说自己梦到自己养了一只小黑狗呢。爸爸知道那个幼儿园不好。”黎建霖摸摸女儿汗湿的头发，“以后去个更好的地方好不好，以后也不用一个人吃饭了。”

黎建霖愧疚于自己才发现黎橙被特殊对待，也没有一个老师和他这个年轻的家长说这件事。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黎橙想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吃饭的事情，她单独坐一桌是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她想说的是那只小狗真的舔了她的勺子。

黎建霖边打电话联系房东商量退租的事情，边给她把热水煮过的餐具拿出来晾着，说等下吃饭可以直接用。

可是如果放在以前，黎建霖早就把它们丢了。

黎橙从那个时候就知道，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人相信那只小黑狗的存在。

后来搬家几次，黎建霖每次都没忘记带走餐盒和勺子。

陶瓷的餐盒早在几年前被黎橙打破，唯有这个勺子，在黎橙想丢掉之前，自己主动消失了几年。

一直到现在，黎橙重新看到勺子，自己都有点怀疑那只小狗是不是真的存在。

脑子里想了很多，黎橙回神发现叶逸之还在等着。

“小狗想吃我勺子上的香肠，舔了一下我的勺子。”黎橙顿了顿说，“爸爸和老师以为那只小狗是我想象出来的。”

现在黎橙也觉得那小狗是不是梦里的或者想象出来的。

因为她看过一个漫画，说人的记忆只会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美化。

她也许是真的害怕被批评而撒了谎，然后催眠自己说有只小黑狗。

但是现在的她如果说看到了一只狗，哪怕说那只狗会飞，也会有人选择相信她。

“那这个勺子是不是该丢了。”叶逸之的手指捏起猫耳朵勺，“你家应该不差这一个勺子。”

叶逸之的手悬在厨房垃圾桶的上方等黎橙做决定。

黎橙一脸愕然地看着叶逸之：“它消过毒了。”

“没什么可是的。”叶逸之笑，“消过毒它也是被小狗舔过的勺子。”

确实是这个道理，小时候的她可能会觉得可惜。

但现在她已经不喜欢这个勺子了。

安静了一会儿，黎橙说丢吧。

在黎橙身边藏了几年的勺子，最终的归宿还是被丢掉。

甚至因为垃圾桶里有个用完的罐头瓶，勺子碰在上面的时候砰的一声碎了。

叶逸之笑着说垃圾要重新打包一下了，不然会伤到人。

黎橙和他一起把碎片包进了抽纸里，写上了注意安全的提醒字样。

这项打包的仪式完成，垃圾重新投放进垃圾桶里。

压着黎橙的沉甸甸的东西好像随着黎橙的动作，一起被投进了垃圾桶里。

黎橙感觉一阵轻松的同时，鼻子猛然一热，一股热流好像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几乎是她鼻血涌出的瞬间，黎橙的后颈被一只温热的手压住，叶逸之说低头。

黎橙垂下了头，眼前一阵发花。

淅淅沥沥的血直接滴在了地上。

叶逸之无奈的声音响起：“最近不要吃太多辣的东西。”

黎橙一顿，正想抬头，又被叶逸之压了压，温热的手掌贴在黎橙的颈后：“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