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今序拐弯抹角地询问姚禾为何这么多年才来找他。
姚禾没有察觉到宋今序另有深意,如实答道:“伯母曾在信中跟阿娘说,要等你高中后再谈婚事,这不是宋大哥你的意思吗?”
宋今序微怔后干笑回道:“呵呵,我曾是这样打算的。”
姚禾接着说道:“前几年阿娘与伯母突然断了联系,阿爹他本想亲自上门询问,不曾想因各种琐事而延误,若非此次家中遭难,怕是也不会突然来访。”
“我阿娘不知道伯父伯母出了事,还一直以为他们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为免我多想,所以从来没与我说过。宋大哥你呢,之前也没听伯父伯母提起过吗?”
宋今序飘忽的眼神完全不敢与姚禾对视,姚禾却只当他是在为父母过世而伤怀,又反过来安慰他道:“许是伯母怕影响你考试才不曾提起吧。”
宋今序僵硬的唇角微动,终是没能再说出违心的话来。
不过这倒也让他更加确信了焦庆的推测,看来宋玉郎父母确实没打算信守诺言。
如此,他心中的负罪感才稍稍降低了些。
因着姚禾没找到活干,于是便留在家中负责照顾起了宋今序的饮食起居。这天用过早饭后,宋今序如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温书,姚禾则紧挨着他的书桌摆了张小案几,一个人趴在上面聚精会神地写着字。
刚开始时她还信心满满,想着这能有多难,可慢慢地她就泄了气,字越写越丑,人也越来越萎靡。
她不解,明明是同一支笔,在宋今序的手里能生出绚丽的花,可到了她的手里,不知怎的就变了一坨屎。
而那支价值不菲的狼毫到了已被她蹂躏得没了形,柔顺的笔尖变得乱七八糟,致使写出来的字就跟用鸡爪刨出来的一样。
姚禾一边叹着气,一边捻着笔尖,试图将它恢复成原样。等宋今序发现时,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墨汁,就连嘴唇和鼻尖也没有逃过。
她将自己变成了只小花猫。
宋今序看着姚禾,蓦地笑出了声。
姚禾闻声转头,一脸幽怨地望着宋今序。她在思考,若是此时退却的话,会不会遭他笑话。
宋今序垂下眼睑将视线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看着那一团团黑色的墨迹,他眼底的笑意更了深了些。
这时,姚禾猛地俯身叠起手臂将宣纸捂了个严实,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保住自己仅剩不多的颜面。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之前,宋今序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拿过来我看看。”
姚禾一动也不动。
见状,宋今序也不生气,他拨动轮椅慢慢朝她靠近,然后强势将她捞了起来。
姚禾很是疑惑,他这个病人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牛劲?
宋今序拾起宣纸看了又看,暗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姑娘。这会子,他是完全忘记了曾经教妹妹写字时两兄妹打得鸡飞狗跳的场景。
宋今序将目光挪向姚禾,后者耷拉着脑袋,双手藏在身后,像极了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宋今序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径自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帕,然后拖起姚禾的下巴,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墨迹擦干净。
“不想写就不写了。”宋今序的声音柔得像是春风一般,不禁令姚禾心神荡漾,她定定地看着宋今序,醉进了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底。
“不要勉强自己。”宋今序补充道,接着,他又掰过姚禾的手,帮她拭去了手上的墨迹。
这一圈擦下来,原本呈灰蓝色的手帕彻底黑了。
姚禾窘迫不已,她欲从宋今序手中抢过手帕,“我拿去洗了再还你。”
不料,她的手刚碰到宋今序手指的那一刹那,反被其紧紧扣在掌中。
大手握着小手,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有莫名的情愫在疯狂绽放。
宋今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会控制不住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姚禾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此时的她宛如一具提线木偶,她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
“不急。”他将手帕丢在桌角,接着轻轻拉了拉姚禾,没想到姚禾竟直接摔到了他的怀里。
他发誓,他真的没使多大力气。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姚禾的脑子瞬间清醒,她撑着宋今序的胸膛想要起身,可对方的手像铁一样将她紧紧箍着腰。
就在姚禾以为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两人即将发生点儿什么时,宋今序竟然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没事。”宋今序捉着她的手腕,柔声道,“你之所以写不好字,是因为没有掌握好敲门,来坐好,我教你。”
姚禾的脑中猛地炸响,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坐好?坐哪儿?
莫非是他腿上?
发现宋今序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姚禾心道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番宋今序的反应,见他神色无异,好像真的只是想要教她写字,而非有其它想法。
见他这般气定神闲,姚禾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甚至一度为生出想要亵渎宋今序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和惭愧。
“怎么,不愿学?”宋今序微微偏头看着姚禾的侧脸。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不停地扑在姚禾的脸上,顷刻间便为她渡上了一圈红霞。
“愿、愿意的。”姚禾紧张地埋着头,脖子硬得如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姚禾也不敢看,只是由着宋今序握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写下一撇一捺。
“你看,这不就起效果了?”宋今序道。
但姚禾心如明镜,所呈现的效果都是宋今序的功劳,只因她脑子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为了不让宋今序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她干笑着附和道:“是、是啊,比我自己写的好看多了。”
“现在,你自己再试着写几个字?”宋今序道。
姚禾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宋今序便松开了她的手。
姚禾顿时如坐针毡,她紧紧地握着笔,每落下一笔时,都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可最后的结果却仍旧不尽人意。
她都快被自己的蠢笨给气哭了。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后,宋今序顿时慌了。
姚禾轻声哽咽道:“是我太笨了,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哪有,你这不写的挺好的吗?”宋今序抻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慰道,“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地来,切莫急于求成。”
姚禾渐渐止了呜咽声,她鼓起勇气问宋今序:“那如果我一直都写不好呢?”
“那也没什么。”宋今序道,“你又不靠这门手艺谋生,写那么好做甚?”
“你不会觉得丢人么?”毕竟他可是人人称赞的才子,要是让人直到他的夫人连字都不会写,定会遭人耻笑的。
宋今序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
姚禾讶然于他的笃定,她不知道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为了安慰她。
“当真不会?”姚禾猛地回头,她急于想要看清宋今序的神情,但她似乎是忘记了此时的处境,于是在当她扭头向后时,她那肉乎乎的脸蛋不可避免地擦过了宋今序的唇尖。
看着彼此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双双怔住,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慢慢变得一致,就连各自的眼神也染上了一丝浑浊之色。
姚禾的右脸,宋今序的唇瓣,像是火烧一般灼热难耐,姚禾握坚双拳的同时,宋今序亦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姚禾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当真不会!”
宋今序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姚禾思绪,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明,脑子里跟着清醒了几分,意识到此刻的举止有所不妥后,她立马抽身站了起来。
宋今序反应慢了一瞬,没能将她留在怀里,只得悻悻地收回凌空的手暗自发笑。
“宋大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挣钱的法子。”姚禾眼睛又亮了起来。
“什么?”直觉告诉宋今序不太对劲。
果然不出他所料,姚禾所谓的法子便是让他到街上支个摊代写书信。
宋今序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到底只是个冒牌货而已,他的那手字糊弄糊弄姚禾还行,若是让内行人瞧见了,绝对露馅。
于是佯装不愿,甚至以自己秀才身份拿起了乔,“我好歹有几分名气,就这样跑街上卖字,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姚禾却不认他这个理,“宋大哥你自己也说过,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各凭本事谋生,何谈丢人?要是连自身温饱都解决不了,还自恃清高不肯屈尊降贵,那才叫丢人现眼。”
“况且宋大哥你之前不也是靠此谋生的吗?”姚禾不解,“怎的现在却不好意思了?”
宋今序边捶着腿边别开了头,他嘿嘿干笑着,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句随口拈来的谎言,竟成了砸向自己脚的石头。
“好不好嘛,宋大哥!”姚禾摇头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恳求着。
宋今序拗不过,咬牙点了头,“行,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