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书 第11章 第 11 章

这只狼的身形比倒在地上的那只还要庞大，整整长了一倍，灰白的毛发色泽光亮。它松开鲜血直流的脖颈，头部转过来，眼神直勾勾看着柯林。

那眼神没有带着敌意，倒是带着一丝异常的熟人相见感，眼珠异常透亮。

它停在原地好一会，两双眼睛面对面。

见那狼没有进攻的态势，柯林放下搭在毛皮垫子上的右手，肩膀下沉，呼吸多了几分重气。

从某种程度看，它救了自己。

在他的视野中，那狼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动，反而因为太过专注显得有些呆愣。

它迈出左腿靠近柯林，步伐缓慢，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怔愣了几秒后鼻子动了动，最终确认了眼前人的气息，高兴地扑向眼前的人类。

柯林口中的咒语不觉加快，但还没念完，那小狼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到了跟前，布满绒毛的尾巴一摇一摇地摆动。

乖巧的模样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柯林想抽回被他柔软掌心盖住的手，但它执着地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那狼的尾巴疯狂摇动，长长的舌头伸出，似乎在吸引柯林的注意，这情况一时没让他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狼还是狗。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柯林看着不远处狼人的尸体，闭上眼睛，轻声念叨短暂的咒语。

金色的光芒缓慢包裹尸体，伤口不断愈合，等到他的咒语完全结束，原本疤痕满满的地方已经恢复成先前的模样。

小狼哈着气，不解地望着他的动作。

柯林自然是不能和它解释，它就这样不停甩着尾巴，整张脸靠在柯林的腿上，双眼渴望地对着他。

黑暗的背景下，眼前的画面不断跳跃，与记忆中的某一点重合，再低头，那狼扭头，黝黑的眼神对上柯林自己。

似曾相识的感觉清晰地攻击大脑，记忆深处的话语在耳边朦朦地萦绕。

“修道院禁止养狗。”

“每天来这里给它上药总可以吧。”

“......随便你。”

“唉，等等。”

......

不知何时的对话在脑海中响起，话中两个人的语气一个比一个冷淡，似乎都隐隐不服气。

柯林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眼前黑底白边的画面暗了下去，无论是狼还是森林，都从他的眼里消失了。

魔法时效过了。他想。

他刚想推开腿上毛绒绒的手掌，身旁的迷雾瞬间拨开，灰白色下茂密暗青的森林慢慢显现。同时，还有刀剑击打声的顿停。

“我的结界！”远处的艾米莉亚眼尖地发现自己的布下结界早已碎落一地。

她大叫一声，收回匕首，几步便瞬移到柯林所在地方。

不过在她走到人类面前，却发现了更加惊骇的事情。

一头脖子处血液已经流干的狼人张大双眼倒在地上，而一匹身材巨大的狼却摇着尾巴温顺地贴着柯林，脸色没有凶狠，反倒像一只再正常不过的狗。

一时之间艾米莉亚说不出话。

而柯林已经在脑子里编造好谎言，正想开口。

赶来的艾米莉亚却不给他机会，她抢先道：“怎么回事，谁破坏了我的结界。”

手心痒痒，柯林按下不断蹭着手的狼头，解释，“有个人带着一头狼来到这里，你的结界被他毁掉了。”

她握紧双手，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太好，继续问道：“那这只狼又从哪里来的。”

这话中声音低沉，加上不太友善的语气，带着一股审判的意味，而审判之人正是眼前的人类。

柯林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个毫无力量的盲人，在没有结界的情况下从狼人手下活下来，实在是值得怀疑。

就连他自己也这么想。

不过，柯林脸上丝毫没有慌张，保持着一副淡定的模样，而这个淡定不出意外的也是经历过可怕之后强装的淡定。

嘴巴刚刚张开，他正要开始说话，眩晕先来一步，等意识到不对，大片的黑暗已经盖在眼睛和头脑，整个人没有知觉的瘫软下去。

“吼——”狼激动的叫声模模糊糊地传入意识将要闭合的人类耳中。

也就是这一声，把柯林带到了梦里。

他失明之后很少做梦，就算是做也只是非常短促的片段，第二天甚至会不断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完全看不到它的踪迹。

这次不一样，这个梦有点长，虽然也是零散的画面碎片，不过梦里打上的昏黄光阴让它无比真实。

教堂，修道院，冰冷的铁门栏以及树荫下不断聚在一起的孩童身影。

热浪般的空气开始摇摇浮动，似乎要把梦里的事物一起融化。

小孩围成一圈，嘴巴张张合合，无数看不见的语言朝着圆圈中心的小人飞去。他低着头，碎发遮住眼球，和漆黑的睫毛混杂，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接着画面一闪，转移到树荫下。幼年的柯林安静坐在树下，手里翻着泛黄的书，他眉心微按，似乎被不远处的声音吵到，眼神不耐烦地瞥向那里。

他喝了一声，小孩们瞬间安静。

这一下牵动现在的柯林，人类的眼睛猛然睁开，惊恐地望向米白色的天花板，意识还没完全从梦中脱离。

他的背已经渗出细汗，黏糊贴在衣服上。

全身都是热的，但唯有脖子上一点感觉凉快，与其说是凉快，不如说冰冷，鼻尖还能闻到金属的特有味道。

眼前的情形还未明了，一把匕首冷冷架在他的脖子上！

柯林直直往后一缩，动作有些笨拙，床褥下的双手攥紧，心中默念咒语。

只要刀口再往后一步，魔法构筑的屏障便会立马生效，帮助柯林挡下攻击。

来人利落收回武器，刀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响声。

“反应还算正常。”艾米莉亚放好匕首看着他，“看来眼睛是真的失明。”

柯林松了口气，慢慢伸出在被子的手，庆幸自己没有急于发动魔法，要是刚刚耐不住提前念完咒语，估计这时她的匕首已经划穿皮肤。

即使心中起伏不断，柯林还是维持表面上劫后余生的模样，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别吓到他。”厚重的嗓音悠悠发出，淡定地劝着艾米莉亚，“塞斯交代了。”

艾米莉亚站起来，离开床铺，“伯纳德，他交代的是你，不是我。”

说完，她直直越过男人面前，连眼神都不舍得给。

气氛有些压抑。柯林隐隐感觉到艾米莉亚的不对劲，从狼人出现开始，她的情绪便开始低沉，不像先前开朗的模样，反倒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伯纳德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这样对着和柯林交谈，“艾米莉亚心情不好，请见谅。”

听到他谦敬的话语，柯林有点意外地挑起眉，他好奇问道：“她怎么了？”

壮实的身体离开墙壁，伯纳德走进来到窗户前，一头显目的长发随意落在腰上，他呼了一口气，向他道出背后的原因，“艾米莉亚对狼人一直有阴影。”

“父亲是法尔克家族的家主，在前几个世纪的被狼人首领袭击杀害。那场突然到来的战斗，让几乎一半的法尔克家族成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失去生命，包括她的姐姐。”

“法尔克家族防御魔法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他沉声继续道，眼神暗下，“古老家族中百年一见的天才。”

“那场战争中只有她的母亲活了下来，可惜没过多久玛格丽特夫人因为伤势太重，也不幸离世。”

“所以艾米莉亚十分憎恨狼人，此后的每次讨伐都会参加。”

他推开窗户一角，企图从直直的缝寻找那道高挑的身影。

柯林叹了口气。“抱歉。”

窗户被拉得更开。城堡绿茵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到画面中心，双手紧握，步子很快，没几分钟便走出伯纳德的视野。

他解释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过.....”

男人话锋一转，收回目光，问起别的事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请允许我说句不算好听的话，我很好奇你是怎样从狼人的手上活下来。”

“具体一点，是没了艾米莉亚的结界，你是怎么从那种情况下摆脱狼人的攻击。”

这番话的语气虽然没有刚才艾米莉亚的冷淡，但问题却直击事情最令人疑惑的中心。

伯纳德淡红的眼睛盯着柯林白净的脸庞，人类的唇瓣因为突然惊醒失去血色，那双透亮的金色双眼也变得暗淡。即使是这样，他仍然觉得这个人的身体中隐藏着不同寻常的力量。

从柯林惊醒的那一刻，肩膀从来没有放松，肌肉僵硬地维持警戒的状态。

伯纳德并不觉得他是应激，从方才梦魇时缩成小小一团保护自己的表现，反而是一种长期以往积累的戒心，对所有人都防备。

这就是他看上的人吗？男人再次打量起眼前的柯林。

人类冷静地回忆起晕倒前编织的语言，喉咙干涩，只能让声音尽量变高，“那东西救了我。”

“它趁那个人没有防备冲了出来，或许是咬住了他的要害，那人叫了一声之后唤来狼人，自己乘机逃跑，再后来就是艾米莉亚看到的那样，”

他面色不变，说：“狼人被打倒，它主动来到我身边。”

这话算不上完全合理，不过从细节上，伯纳德挑不出任何毛病，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其中特别明显的漏洞。

他依旧保持怀疑，沉默下来。

在吸血鬼垂下目光思考得同时，眼前人低头死死咬住嘴角，睫毛盖住双眼，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