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娘子是个胆壮人,那便随奴家来吧。”
两人进了城中,打量着四周。
这城镇不大,只一条主街道,不过两丈宽,从一个胡同望过去,只余两三排人家,便到了土墙边。
王璟手指捻着衣袖上的纹路,那里被司祁用特殊的针法绣了一条锦鲤,活灵活现。
看着前面带路的女郎,王璟垂下眼眸,嘴角轻扬,快两三步走上去,与她并行。
“还未询问娘子如何称呼?”
那女郎嫣然一笑,“奴家姓张,夫家姓袁,娘子若不嫌弃,便唤奴一声袁娘子吧。”
王璟诧异,怔愣中便将心中所想问出:“可娘子并未束发?”
袁娘子掩唇轻笑,“我夫君走的早,这城中又无人,我若想起曾经闺房的日子,便会散下发髻梳回辫子。”
王璟说了句讨巧的话,“我瞧娘子容貌昳丽,以为还未及笄。”
没有那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容貌姣好的,袁娘子笑得更是开怀。
“袁娘子,不怕鬼吗?”王璟话音一转,仔细盯着袁娘子的侧脸,这城自他们进来,一人也无,袁娘子路行其中,一点也不陌生,看起来很是怡然自得。
她不信鬼,但怕人。
尤其是装神弄鬼的人。
“哈哈!”那袁娘子忽然放声大笑,在这空无一人的城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我自幼便长在这城中,这城里哪个人我不认识,我怎么会怕他们呢?”
“那为何城中是现如今的模样?其他的人呢?”一直沉默的温璋忽然出声问道。
王璟也甚是疑惑,三人停在一家食肆面前,上面依稀能够看见“味乐”二字。
袁娘子指着那匾额说道:“你们瞧见那味乐了嘛?这城里的人啊,都被这家店给毒害了!”
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眼眸逐渐黯淡,阴狠的盯着那食肆,仿佛要将它生吞了一般。
忽而一阵冷风刮过,王璟不禁地打了个寒颤,抿了抿嘴唇,扭身去瞧温璋,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块匾额。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异域志》中,曾讲述过一座大漠之城,名曰天城,城中有一食肆,名曰味乐,其菜肴应天上有之,食可长寿。
她忽然想起书上那行小字的注解,天城城主,历代袁氏。
若是没错,这里便是天城了。
荒芜的天城,诡异极了。
袁娘子并未带两人走多久,便停在一座宅院面前,说是宅院,更像是土窑洞。
简单的用土石搭起的门梁,却也比其他房屋更显大气。
“这便是城主府了。”袁娘子说道。
两人诧异,这城虽已残破,但依稀可见往日热闹,城主府怎就如此?连刚刚的食肆都无法相比。
“别小瞧这府,里面大有乾坤呢。”袁娘子仿佛换了个人,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却不似风尘女子那般浪荡,便是粗布短衣也无法遮挡其容貌妍丽。
两人似有所感,四目而视,只见温璋无声的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而后拍了拍胸脯。
王璟暗笑,指了指眼睛。
双方点头示意,温璋率先随着袁娘子进去,王璟紧随其后。
这里果然大有乾坤。
两人进门后,不见正堂,伴着两旁忽明忽暗的烛光,一路拾阶而下,拐了不知几处弯,推开一扇铁门,眼前大亮。
王璟仿佛见到了书中所述的,商纣王的酒肉林池。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长达数米的池子,无数的夜明珠挂于空中,与池中水相辉映。
“两位请便。”
不待王璟与温璋反应,袁娘子不知从何处消失,便连来时的铁门,此刻也被石门拦住,与地面严丝合缝,整个地方,犹如封闭的密室。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奢侈的地方。”温璋呆愣半刻,恍惚的回神。
便连王璟也有些愣住,她曾前往西域,进过不少王宫殿阁,无一不金碧辉煌,却还是被这里震撼住。
这么荒芜的一座城里,藏着这般奢靡的地下宫殿,那袁娘子……
王璟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也不知当时为何要进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正当她暗自懊悔时,温璋忽然出声,目光直直盯着那水池。
那池子里的水,竟变成了红色!
“那是!”王璟惊了,略退三步,不可思议看向温璋,“是血的味道!”
“后悔吗?”
“这个时候,你还有问这话的心情?”
温璋听到她略有埋怨的话,低笑了一声,站在她身后,嗓音清润,缓缓入了她的耳,“你很像一个人。”
这话说的驴头不对马嘴,王璟烦躁更甚,却还是耐着性子吐出一个字,“谁?”
温璋垂眸,声音很轻,“我母亲。”
“......令慈真该欣慰,她在她儿子心中貌若十八。”
她这话说的颇为不敬,偏温璋并无恼意,只略有失神的摇摇头,道:“你们其实长得并不像,她那般和顺的眉眼,只我兄长像她七分,我却连半分都没有,但你的性子,与我母亲年轻时一样。”
人前性格内敛,无人时偏像个炮仗,没点耐性,一点就着,这可不好。
“你倒是个神童,记忆力这般好,你母亲年轻时,你怕是才几岁。”
“阿娘年轻的样子,都是兄长讲与我听的,见到你后,才觉着可能是你这个样子。”
他话音一转,微微俯身,眸光柔和,“若我们这个活着,七娘,来长安吧。”
王璟微愣,不解的看向他,一时不查,竟不知他何时靠的这么近,她一抬头,正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眸,像是头顶悬挂的皎月,清澈透亮。
她一时噎住,偏头拉开距离,问道:“长安?”
“对,到长安去。”
“为何?”
“你该是长安的牡丹。”
恣意且骄纵的活着。
王璟被他没理头的话弄得稀里糊涂的,却见他表情认真,嘴边甚至扬着笑脸,真诚的让人无法拒绝。
她微微往后一退,没好气的扭过头,观察着四周,说道:“活着再说。”
见她这般,温璋嘴角上扬更甚,目光一转,看向上位那金玉椅子,高声喊道:“袁娘子,既引我们来此,何必躲起来,出来吧。”
殿中无声,只余水流潺潺,与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袁娘子杀了全城人,此刻却畏手畏脚,不敢出来见我们,怎么,我们身上有刺吗?”
王璟不安的看他一眼,只见他席地而坐,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见她目光,冲她一笑,温润极了,不知怎的,让她心下稍安。
慌乱蹦跳的心,逐渐镇定下来,她环视四周,夜明珠悬于上空,交相辉映,那池子四周皆有石狮吐水,清澈无比,却在流入水中变红。
这血水,想必是池下有机关。
温璋悠哉坐于一旁,嘴巴絮絮叨叨不停。
“问世间,情是何物。”
“袁娘子与郎君可是相负?”
“这世间啊,情之一字最是无解,袁娘子可是被负了?”
“闭嘴!”也不知哪句话触怒了袁娘子,她脸色难看的从椅背后方走出来,“你怎就知,我难逃情爱二字?”
“猜的。”
“呵!”袁娘子冷笑一声,转身坐到了那金玉椅子上,缓缓说道:“若无相爱,何来相负。小郎君,你猜错了,将命留下来吧。”
“我未曾与你打赌,何故要把命留下来?”
袁娘子似乎被噎住,脸色愈发难看,忽的注意到一旁不说话的王璟,似变脸似的,脸色柔和起来,温声道:“小娘子年岁几何?”
不知何意,王璟并未回答,快走几步到温璋身旁,警惕的看着袁娘子。
“约莫十七八,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那食肆里给人端盘子。”袁娘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日子。”
这人,怕是脑子不好。
王璟垂眸,不愿去看她。
“我从未想过,这里还会有人来。”袁娘子环视四周,目光移向那一站一坐的两人,手撑起歪着的脑袋,“我已经太久没和人说话了,谁知你们来了。”
“看来袁娘子是寂寞了太久。”王璟抬眸望去,嘴角讥讽的笑了笑。
袁娘子并无恼意,依旧笑意盈盈,“我确实寂寞了很久,你们不放猜猜,为何会跟我进来?”
为何进来?王璟心下略沉,除了一时起意,哪里有什么原因,何故要猜。
却见温璋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移步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她半个身子,手背在身后,借着袖子的遮掩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我猜,是什么香?传言西域有奇香,名曰迭引香,闻者会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一具只会听他人话的傀儡。”温璋顿了顿,颇为疑惑地问道:“只是,那香味似果香,但我们刚刚并未闻到,也并没有失去意识,还请袁娘子解惑。”
那是一枚戒指,通身全银,上面刻着似是麒麟,尺寸极大,戴在大拇指上都空出一圈。
很快,王璟便摸到戒指内圈有一机关,戒指外圈似可移动,她大约明白,这是个暗器。
听见温璋的话,她才想起来,西域确有这种香,但早已失传。
她并未感到异常,除了,刚刚心底有个声音,让她进来。
“倒是少年英才,这么快便想通了。”袁娘子惊奇,起身走了下来,站在温璋面前细细打量他,“我用的确实是迭引香,但却是我改过方子的。我的香闻之无味无害,亦不会使人失去意识,跟正常人无二,只是,会放大人心底一瞬的想法。”
她单手一挥,抿嘴笑起来,“胆小的人看到这荒芜的城,早就吓的跑掉了,可还有一些人,在冒险与不冒险之间做挣扎。”
原是如此,那温璋怎么会知道呢?
“小郎君,你怎么察觉的。”
袁娘子问出王璟心中所想,她与袁娘子一同看向温璋。
“猜的。”
温璋在进城时,便注意到那城门一角散落的香灰,路过食肆时,趁两人没注意,摸了一把桌子,粉质细腻,不似灰尘,这才联想到了香粉。
他确实是猜的。
袁娘子凝视了他半晌,大声笑了出来,又回到了椅子上,端坐其中,“就算你猜对了,也得把命留下来!”
真是个蛇蝎美人。
“娘子要我们的命,总要说清楚缘故吧!”王璟与她呛声,借着温璋的遮挡,眼睛观察着那水池,同时悄悄的在其背部写下水池机关四字,期望他能明白。
她想,这水池下应另有通道。
《异域志》曾写,天城正中有一潭水,自天而降,水流潺潺,清澈见底,不知起源。
旁注解言,地下泉眼,石板可移。
若是真的,他们刚刚进城时,走了约有半柱香,计算下来,这地下宫殿的上方,便是那潭水了。
准确点,这池子位于潭水底下侧方。
可惜水太过浑浊,看不清下面是否有机关,需得让袁娘子大意些,他们才有机会。
“缘由啊。”袁娘子拖着长音,从衣袖中拿出一支金钗随意的戴在发髻中,抬眼望去,神情散漫且慵懒,她不屑的笑了笑,说道:“你们倒霉。”
还真是……
王璟眼中戾气一闪,却不得不屈服于袁娘子的玩弄。
按耐住心神,刚想说什么,被温璋打断。
“左右我们也无法逃脱,袁娘子不妨发发善心,讲讲故事吧,比如,和你的夫君。”
“夫君?”袁娘子一愣,片刻失神,“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你与他,很像,一样一的玉树兰芝,温润清朗。”
袁娘子话音一转,“但他是个傻子。”
“既然你想听,我便同你讲讲。”
温璋见她如此,趁她追思之际牵着王璟的衣袖站在了池子靠右处的中间石狮子旁。
借着袖子的遮挡抚上石狮子的头部,轻轻一按。
咔嚓一声,似有机关转动,水流停,水池里的水渐渐退下。
“你怎么发现的!”袁娘子怒不可遏,快步走下来想要拦住两人。
“你的故事,还是留着给阎王爷说吧!”不似之前温润,温璋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淬满冷峻,眉眼一片冰凉。
他心底已然有了猜测,对于心狠手辣之人,自然是要更狠一些才是。
可眼下他没时间在这里陪她耗下去。
袁娘子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嘴里念叨着不可能,只她一近身,便被温璋用匕首控制住,点了她的穴,令她浑身麻痹。
王璟双眸微沉,眉宇间皆是厌恶,“你该庆幸,我没时间陪你耗,不然,定要你为这满城人付出代价!”
轰隆一声,水池里的水流尽,里面一处石板移开,往下望去是清澈的潭水。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