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三月。京城
贡院外,杏花桃花慢慢地开了,贺元棠与月桂一大早跑了出来,站在桥旁的人群中看着如过江之鲫一般涌入的学子。
学子之潮中,有两位她认识的人:
兄长贺元毅,陆三司之子陆伯之。
“你看你看,那就是我哥,是不是呆呆的像条鱼一样。”她拉着月桂,指着人群中一位清秀隽朗的少年。
“哪里呆了?这样年少就能中举人参加春闱,又生得一副这样好的相貌,那是要做探花的呀。”
探花?虽然贺元毅确实聪慧,在科举之路上也是如鱼得水,但她没敢幻想过他能考中探花。就是能考上进士,也已经是自己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吧。
她想起那日在学宫听见人议论,本届春闱的主考官是三司使陆大人,他先前十分看好贺元毅,那他会给贺元毅放些水么?陆伯之也是本届的考生,他会让自己的儿子有个很高的每次么?
“诶,我听说本届考生的座师陆大人,他的儿子也在今日参加春闱呢,这算是怎么回事?”一旁有人耳语道。
“陆大人向来严正清明,现下又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说不定是上头派来试炼他的,不然就凭陆大人的身份,给自家公子什么官做不了啊。”
“说的也是。”
陆伯之满面春风地进了考场,贺元毅在他身后也是没入了贡院的人群之中,贺元棠垫着脚也看不见了,与月桂商量着趁现在回楼里去。
同样在两侧人群中看着往来学子的,还有月荷姑娘。她盯着每一位走进院中的学子,盯着院门里看不见的考间,很多人都散了,她也未离开。
贺元毅倒是对贡院考间颇为熟悉,来京城的这几个月,为了贴补住宿的费用,他们在这里帮忙做了好久的事,不过今日的氛围大不相同。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等拜过座师陆大人,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吹面不寒的风又抚平了自己的心。
爹娘重视他念书,舅舅与妹妹、阿兰也支持不少,一路走来拜见过太多恩师。幸而自己有几分运气,来到了最终春闱的这一天。
等一切尘埃落定,便可实现自己的抱负,便可把她娶回家。
贺元毅打开了考卷,上面赫然写着:
试论南北漕运及东西陆运之利弊与解法。
微愣了片刻,贺元毅研磨挽袖,铺纸提笔,写下一列列工整隽秀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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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坏了。”
贺元棠前几日又在螃蟹里加了些药,如今螃蟹更不好了。
“怎的了这是?”月桂凑过来看,池中有两种螃蟹,一边不大有动静,一边的则是生了花斑,“这螃蟹都病了吗?怎么还养着。”
上次家中来了信,照往常的方子养下来,该是能救活一些螃蟹的,她原以为能妙手回春,趁着春闱上新春蟹,为学子们讨个彩头。
原先好的那些螃蟹没了繁育能力不说,现在已是死了大半。
贺元棠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舅舅在哪?如今能不能找到舅舅?她赶回房中翻出母亲寄来的信与给她和贺元毅的压祟银子,问月桂:
“月桂,你在江南一带可有见过一位头发这样束着,总是穿蓝灰色衣裳的一个神医?他给的银子铜板上还会有草药的味道。”
月桂挠挠头,她从谢府离开后虽然也在江南一带游历,但这么个神医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是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有些破烂。只是耳闻他医术高明,用独门的方子治好过许多怪病。是她问的这个人吗?
“你在哪里听过他?他是我舅舅,如今有一些事情我想向他请教,但是家里的人都找不到他。”贺元棠拿舅舅给的压祟钱在月桂鼻子下晃了晃,果真是一股药的味道。
贺元棠说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年年都能收到这样的银子,大家便知道舅舅是平安的,不必担心他。
月桂想起自己入京前最后一次听见这个神医的消息应该是在泗州。
“泗州?”那里离家有些远,她没去过这个地方,似乎当时与哥哥进京途径了这里?
贺元棠拿不准舅舅到底在不在此处,自己该怎样探查到呢…她想着,如若贺元毅一举高中,能够衣锦还乡,是否她能与他一同归家,在泗州地界打听打听,与舅舅见上一面?
又往家中去了一封信,请母亲托人问问舅舅在哪里。
今年遇上春闱,官家下令把春闱放榜后的琼林宴与春日的花朝节放在一天举行,姹紫嫣红的百花生日与春风得意的各位学子相互映照,岂不美哉。
官家百官琼林宴请中试学子,圣人后妃与各官家小姐共游鹿鸣花苑,既是应了花朝之景,又是为了各府挑选学子中的俊美少年。
陆伯之说,宁王殿下花朝节前便回来了,娘娘还邀请了满庭芳的月梅月杏姑娘,到时候她可以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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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放榜这日,几人并肩立在贡院外,张望着礼部放榜的官员。
“哥,你别紧张,我跟你说你绝对能中的。你是不是还写了那个?”贺元棠冲他眨了眨眼睛,听说这届的策论试题竟然与他二人那日交流的事有些关联,她觉得自己下次可以去给考生押策论题了。
不过陆三司本就是掌管漕运贸易的官员,今年这一遭倒属实是碰了巧。
大榜落下,榜下人头攒动,有的学子高喝着名姓,有的半遮着眼睛想看不敢看,有的哇哇大哭起来,贺元毅把手捏出了汗,听见妹妹蹦着跳着叫他:
“哥!哥!贺元毅!你中了!在前面!很前面很前面!”
他这才抬头去看,不自觉地呼了口气。
“贡士,你以后就是贡士了!”贺元棠激动的拍着他,“哥你快回去好好准备殿试,快给我们拿一个进士回来!”
陆伯之则是继续往下数着,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别样的滋味。他平日虽然厌倦读书科考,但还是为了这次的春闱准备了好些时日。若是考了别的试题经论,自己或许少一些能答完的把握。
但偏偏今年是父亲做考官,策论又碰巧遇到自己哪怕毫无准备,也因耳濡目染而烂熟于心的东西。
虽说是糊名批卷,自己却是当真上了金榜。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原本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努力,如今成了这般,真是做了官,外人会怎样想?这是父亲的安排么。
瞧见陆伯之榜上有名却闷闷不乐,贺元棠摇了摇他的衣袖:
“恭喜你呀陆公子!哎呀我平时还小看你了,哪知道你也这样厉害,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佩服佩服!你们快回去好好准备殿试呀!等你们考完了,我请客好不好?”
一旁有人听见了,侧目来看。
有同在学宫的学子来向二人道贺,贺元棠推着二人出了人群,让他们快些回学宫去。假装没有听到有人讥讽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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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你说陆公子他会不会……”
月桂摇摇头,“我觉得就是陆公子才德兼备,虽说今年的主考是陆大人,那也是碰巧陆公子今年参加春闱呀,这运气也是他能考上的一部分嘛,我要是有这样的父亲,那不早就给我个大官做着了,还参加科考作甚。”
“我也相信,陆大人可是清流之臣,万万不会做这类事情的,希望贺元毅到时候能宽慰一下陆公子吧,或者殿下回来了,殿下也会与他这样说的。”
月桂戳了戳贺元棠:“你倒是清楚殿下想的是什么。”
贺元棠还未反驳,瞥见了一丝熟悉的身影。
“月荷姑娘怎么也在这儿呢。”
见月荷死死地盯着金榜,用笔在本里写着什么。
“凭什么只有男子能科考做官,女子哪里比不上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只是凭借祖辈的荫庇和自己是个男的罢了。”
贺元棠与月桂相视一眼,去拉着月荷,叫她别说得这样大声。
“拉着我作甚,分明是……”
月桂忙按住她的嘴:“姑娘小点儿声,我们回去说、回去说!”把人拉出了人群。
“呸,看我不狠狠地写他们。”月荷提着笔飞速的在纸上写着,二人凑近去看,什么……话本?月荷把贺元毅和陆伯之几人写在了话本里?这是什么话本?!
贺元棠只觉得两眼一黑,要晕了过去。
原先听说十二位姑娘的绣屏上的小诗都是月荷姑娘写的,想着她该是一位才学俱佳的女子,怎的这样的话本也是出自她之手?
贺元棠皱皱鼻子。
不过好像还有点意思。
“我可不光写他们,我还写了好多人,那些不公的事、卑鄙的人也都在我的本子里。他们不允许我做官,便将我的书都烧毁。若是允许女子做官,我便要做那清明公正的刀笔手,书尽天下的黑暗与那些狗官,还要写尽良善不屈、才艺卓绝的女子。”
月荷拍着桌子义正严辞地说。
贺元棠愣住了,对呀,为什么这世上不允许女子做官呢?光是满庭芳认识的几位姐姐,都要比许多男子厉害。
金榜……嘿嘿金榜……
哎呀哎呀下一章必须让小盛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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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