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正月。京城
盛景行着一袭鲜衣裘袍与长卿来到满庭芳的小巷,未乘往日惹眼的马车,换成了那日他说“不够舒适”的一架。
京城的雪已下了几日,昨日朝会,太子贺道“瑞雪兆丰年”。
兆的却只是中原的丰年。近年西北频折兵将,偏偏遇上连年的大雪积压,草木难生,一阵风就能裹挟下震天动地的雪。
江无咎承了父亲遗命,领兵赴西域抗敌。
“江无咎?是陆伯之口中与你们一同长大的小将军么,好厉害呀。”
马车里新铺了软垫,贺元棠捧着手炉,看着鼻头泛红的盛景行,把手中的炉子塞到盛景行怀里。
江无咎是三朝元老安国公的嫡孙,江家世代为将忠以示上,声望极高。江老将军只有一位夫人,一个儿子。
江将军五年前因皇子谋逆一案战死西域,江家护边的诺言被年少的江无咎扛在了肩上。从此,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成了辉映寒地的月光。
今年雪下得大,盛景行还忧心着远在西域的好友。
“嗯。”他咳了两声,贺元棠从包袱里摸了一包药粉出来:
“前几日就发现殿下有些受寒,殿下没有喝些汤药么,今日瞧着还严重了些”她抬眼看了看他,“民女抓了药磨成粉,路上就着水喝了会舒服一些。”
盛景行接过杯子摇摇头,“没办法,府中没有什么小夫人照顾,哪里有人劝我喝药。”
“孟浪。”
长卿在外头听着笑出了声,哪里是没人给他熬药喝,王府里可就这一位金尊玉贵的主子,哪顿饭少喝了一口汤,身边的长卿冷月、府里的厨子都要回忆殿下那日有何处不适。
分明是殿下自己在廊下看了一夜的落雪。
盛景行说此行乔装出城,他不是宁王殿下,只是哪家的公子,她就是府里的厨娘。
“诶,厨娘跟着公子一起出门么,好奇怪。”
“那你想做什么,本公子的侍女?”他晃晃手中的杯子,“哦,小夫人。”
似乎被人白了一眼。
“我就是厨娘,公子随意是什么身份都行。”
盛景行靠在软垫上轻轻地笑着。马车一路缓行,傍晚之前到了陈留。
陈留糟鱼一般采用河湖中的鲤鱼草鱼一类的大鳞鱼,去鳞后劈开背部,去内脏洗净。将鱼腹部朝上放入缸内,加入食盐腌制三日,再放重物压制四日后方可取出。
“风干之后切成小块,加入酒酿拌匀,发酵上三个月就能直接取出冷食,或是煮汤食用,没错吧公子。”
自己家中除了螃蟹,河虾湖鱼兼有所卖,她对糟蟹的腌制手法清楚一些,糟鱼只是略知一二,不知道京城的人是怎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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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二层临河的小间,陈义一人喝得酩酊大醉。三人上楼时见了,伙计忙解释道:“这位是酒监陈大人,常醉在小店里,几位客官见谅。”
盛景行点点头,“你去备些好的酒菜,加上一份糟鱼。”又问贺元棠,“可有什么想吃的?”
贺元棠四下看了看,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菜式,让公子安排就好。
“糟鱼、糟鱼好吃,嗝。”
睡在桌边的陈义开口接着。
“我们听闻陈留的糟鱼极有特色,慕名从京城而来,可是此家最为正宗啊?”盛景行上前坐到陈义身旁。
那人鼻下的两撇胡子动了动,打了个酒嗝:“京城的糟鱼不好吃,不要吃。”
“这是为何呀?”
陈义翻过身来,费力地抬眼看着眼前的三人,又翻身回去面朝江畔,摆摆手只是反复地念叨“不好吃、不好吃”,睡着了。
“客官,菜来嘞——”
伙计麻利地布着菜,“这是汴河里捞上来的鲤鱼所腌制,肉质松软、骨烂如泥,陈留百姓最是钟爱此物,陈大人更是每次来小店都必点。”
伙计眉飞色舞地介绍:“二两酒一包鱼,我们这儿的说法是‘给个知县也不换’[1]的,客官快尝尝吧。”
三人先后动筷,此鱼色呈酱黄,吃起来味道醇厚,十分爽口。
“我听说陈留的糟鱼腌制对盐酒也有讲究?倒是与我们在别处吃的不大相同。”
伙计自豪地点头道:“这个糟鱼啊在我们这属于常见的吃食,寻常人家都会做,客官若是觉得滋味不同也许是别的地儿用的不是我们当地的酒水食盐,瞧着大差不差,吃起来就各有千秋了。”
贺元棠默默地吃着这些比不上京城精致的菜,觉得有个地方有些奇怪。
宁王殿下的母妃并不是第一日做他的母妃,这么多年了,殿下都不知晓自己的母亲喜欢吃陈留的糟鱼么,瞧这架势,许是顺河而下,来寻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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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盛景行指了长卿跟随贺元棠去学习陈留糟鱼如何制作,自己到码头去挑新鲜的鱼。
“公子一人去码头?不行不行呀!”她记得上次在码头遇见盛景行是有人来刺杀他,如今还是远离京畿,怎能独自去呢,“长卿,你随公子一道去吧,我没问题的。”
长卿摇摇头,对她比了一个“这是秘密”的手势。
“可是...”可是盛景行这尊大佛要是出事了,那可怎么办。
“哎呀,走了走了,我们还要去集市买好多东西呢,待会儿晚了不新鲜了。”长卿却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景行来到码头旁的茶坊,坐在一位满身酒气的人身边。
“昨日醉成那样,陈大人竟是没有失约。”
“公子相邀,陈某怎会失约。”
“陈大人如今管着酒的经营,进京的最后一关可要好好把控。”盛景行给自己倒了碗茶,“我若是想做正宗的糟鱼,可有好的用料推荐?”
“上好的鱼酒今日陈某差人送到公子住处,但是千万注意,旁的调料用当地的为佳,小心莫用成了江南一带的,那边与中原口味不大相同,沿河运来极易混乱,稍有不慎味道就变咯。”
陈义道,两地滋味之差别当是自两地而分,百姓口味不同,自是根据当地习俗节气不同而产生的差异,若要明明白白地找出究竟口味差在何处,该到当地细究才是。
盛景行了然,陈义带他延河岸一一看过往来的鱼酒,又到临近的坊市挑了当地的白盐,拜别这位鲜衣公子后,回到酒楼坐下,对着河水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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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这日,已是立春的前一天。满载着陈留的特产,三人乘车踏雪而行。
贺元棠在本子上勾画着糟鱼的做法,此行除了糟鱼,她还学习了一道陈留特色的豆腐菜,所用的食材也并不特别,待回去以后可与三叔交流交流。
她歪头靠在软垫上,现下是一月,马上能见着月梅姐姐,二月、三月...等到九月就该是月菊姐姐回来了,她还会回来么?上次听说月菊也在边境的军中,她会认识小江将军吗?
小时候病过一场,烧得厉害,从前的大半记忆都忘了,只记得有一个过分耀眼的少年,曾出现在千灯流火的长街。那少年执枪披甲,比灯火还要绚烂。
“你识字,家里人教的?”
她回过头去看眼前的鲜衣少年,雍容华贵,风雅倜傥。
“哥哥跟着先生念书,回来时会教我认上几个字。从前跟着舅舅行医,也看得一些医书方子。”
“哥哥...如今还在念书么?”
贺元棠点点头,幸着官家对读书人的恩典,贺元毅如今在京城的学宫准备三月的春闱,她想起来贺元毅说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也会在学宫念书,陆伯之该不会也是在学宫吧。
“要是伯之能有你兄长一半的勤奋,也不至于老师总连着我一道抓回去。”
“你们是一同长大的么,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认识?还有公子口中那位骁勇的江小将军。”
让盛景行有些意外的是,她并未接着此话问他些考学之事,倒是问起江无咎来,自己似乎只有几日前来的路上提了一嘴江无咎,如今问他做什么?
她嘿嘿地笑。
虽说不大可能就这样巧,但她一直记得那个少年有可以上城楼去的令牌,他们一起在城墙上看过烟花。
“满庭芳的一位姐姐也在边军里,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我们还盼着姐姐凯旋呢,公子说江小将军在边军主事,还以为他们会认识。”
原来是这样,盛景行道:“无咎倒是许久没回来,不过边军年年冬天都得与西域的人打上几场,他们没有庄稼吃食,只能南下抢粮抢马。”
贺元棠从没到过西北去,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状况,之前看过贺元毅的一篇文章,写的是不同地方的人可以根据不同地方的环境和温寒变化来做耕织、捕捞的事。
像是自己家沿湖,人们就多吃湖里的东西,京城农田少,靠着漕运、马车能吃到城外种的庄稼。她只知道那里的人会放马放牛,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么?
书中说前朝有通往西域的商路,是要骑着马、骑着骆驼去的,如果现下也是这样,他们有了过冬的吃食,是不是就不会和小将军们打起来。
“公子,京城到了。”
还在想着,长卿说已经到京城了。
[1]给个知县也不换:出自陈留糟鱼的传闻
omg,这次又没有申上榜单,最近写得的确有点平平烂烂的,承蒙追读的读者不弃啊[爆哭],我再找时间改改!没事的没事的,慢慢写总会写完的…(自言自语)
下一章终于月梅姑娘出场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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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