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将军府。
林清影从皇宫里回来,前往父亲的寝室去寻他,今日下朝之时,父亲曾说要在今日跟他说些什么。
昨夜父亲和管大人畅聊许久,想必就国家政务促膝长谈,今夜叫他来必是有要事相商。
一路穿过庭院的假山树木,看到了父亲院里熹微的亮光,林清影推门而入。
被镇在原地。
空气沉默。
“……”
林清影皱着眉,好半天才把这称呼说出口:“父亲...?”
“怎么,清儿。”父亲如常回复他。
林清影确定父亲没有被换魂。
如果他也没有拿着他最珍爱的那把陪他出生入死上战场二十年有余、取过无数敌人首级的宝贝金丝大环刀雕萝卜花就好了。
单单是雕花还不要紧。这老头子还穿着官服,外面还罩着一件类似于厨房的围裙,站在桌旁一边雕花,一边含含糊糊唱着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异域长调。
像是蒙古族的音乐风格。
浑厚的声音响起。
“苍茫的天涯.....花盛开!~~”
林清影站在原地,惊讶让他险些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刻在骨子里的矜持让他尽力保持良好的仪态。
这还是口口声声说着‘君子远庖厨’的那个父亲吗?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熊鹏程摇晃自己魁梧有力的身体,手臂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变化明显。
林清影深吸一口气,吐出。
这小老头今天莫名其妙。
等到熊鹏程终于雕完,珍而重之将紫色大萝卜花放进了木制饭盒中,然后抬起头来,终于注意到他,嘿嘿一笑,开始和他对话。
“哎哟,清儿回来啦。”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林清影淡淡,随手脱了外衣,交给了身旁的以蓝,示意她先出去。
“圣上留我商量万朝会的事情,今夜我还要将名单继续列出。”
“父亲有什么话快说。”
他语气冷冷,又透着几分无奈。
熊鹏程默了几秒,热情被浇灭又重新点燃,“哎呀,清儿还是这么不可爱。”
“跟两年前一样。”他小小声。
林清影一瞬敏锐,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两年前的字眼。
“什么?”林清影问。
“!”
呼吸一瞬停止。
熊鹏程瞪大两只眼睛,带着被抓包的神色,赶紧摆摆他的手,“没有,清儿你听错了,哪有什么两年前。”
林清影闭了闭眼,谁说两年前这几个字了。
父亲的灵魂还是一如既往地玲珑透彻。
工作一天本就有些疲惫,现在更加疲惫了,他按上自己的额角。
他语气虚弱,“父亲,你今晚要和我说什么?”
“嗷对。”
熊鹏程止住越描越黑的话题,说道:
“今日满朝无人应声,你能站出来,为父很欣慰。”
“皇上要走的这条路很艰难,你要多为皇上分忧,父亲也是一样的。”
“很多话现在还不方便跟你说,但你一定要记住,皇上对我们家,是有大恩的。”
林清影少见父亲这样正经跟他说话,他低了头,看着地板,回答道。
“好。”
*
哪里来的这么多秘密。
父亲也是,圣上也是。
林清影看着礼部送来的清单,执笔在其中勾选,旁边以蓝又搬过来一大摞书籍和文稿,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重量带来“砰”的一声响。
他心中微堵,可是手脑并用动作不停,将心下选定的农作物和有交流价值的传统小吃进行勾选。
大安朝地大物博,各个省份都有自己的特色,想要全部交流完一时不太现实,这次先选取京城和江南经典美食来参加万朝会。
但就是这两个地方,登记成册的也有几百样之多。
屋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变得更暗,直到月亮笼罩在云雾之间,朦胧而又淡雅的月光笼罩在窗棂,入秋之后虫鸣声少了些许,屋外空气变得清冷。
以蓝给林清影抱了个暖炉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暖炉外面包了绸缎套子,摸上去顺滑又细腻。
“少爷,今夜一定要看完吗?”
以蓝眉头紧促,他家少爷自从那次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气血还没养回来,这么熬着可怎么行。
“没事,剩的不多了,你困了先去睡吧。”
林清影抿了口一直放在手边的红枣水,嘴角终于勾起一点笑容:他最喜欢这些甜的东西,喝了之后眉头舒展许多。
深夜,少了许多纷纷扰扰,反而让林清影多了几分安心闲适。
他捧着杯子,看向窗外,外面竹影从从映在窗纸上,心中升起一点慰藉。
以蓝:“我陪着少爷。”
林清影点点头,没再劝她,以蓝这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以蓝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件,递给他,“今日下面的人传来消息,在巴州找到了当时的知情人,说是当时在府里劈柴火的小伙计,他当时年纪小,个子生的小,能躲在没生火的灶台里。”
林清羽接过信件,他快速把信封撕开,信纸在空气中“蔟簇”发出皱声。
“信上写的什么?”
林清影没回应,只是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再次重新拧起。
他一目十行看完,把纸放到烛火上点着了,明艳的红光一点点吞噬,林清影的眼里也被火焰照得晦暗不明。
他抬头。
“这小伙计,是我们的家奴,父母都被杀了,他父母临死前拼着受伤的身体帮他找到了最熟悉的隐蔽之处。”
林清影顿了顿,说道,“我们家对不起他。”
这话题难免会让气氛落下来,以蓝知道林清影定然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有些担忧地开口。
“少爷……”
“没事。”
以蓝揪心道:“少爷别这么想,这分明是那罪魁祸首的冤孽,少爷别太苦了自己。”
林清影敛下眼,坐在原地没有出声,又拿起一张纸写了什么。
“你去给巴州的人说,让他务必要把人给我带回来,让他们告诉这个伙计,我不仅能帮他报杀父弑母之仇,事成之后还会给他黄金百两。”
以蓝领了命,伸手接过纸条,细细叠好收起。
“是。”
“好了,下去吧。”
以蓝还是担忧地看着他家少爷,但领了命得即可布置下去,只得先行退下。
林清影没再抬头,只是自顾自将自己沉浸在书海里,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之前的事情。
……
等他再抬头,天边已经出现一点点幽蓝色的亮光。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又该上早朝了。
林清影将桌上一摞摞文档清单全部审查完毕,整理出一份精简的名单。
他将文书归置好,加上夹板,打算等来日上朝过后,在上书房办公时交给圣上。
一切都归置好。
林清影起身准备休息,脚步却突然顿住,他尝试伸手支撑,却连桌子角都没来得及碰到。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林清影眼前一黑。
“少爷!”
耳边隐隐传来以蓝的声音。
*
同一时间,楼玉宇正处在睡梦中。
他的梦荒谬绝伦。
一开始时自己坐在大巴车上要和全年级一起去踏春写生,大巴车却一路把他们拉到了戈壁滩。
既来之则安之,戈壁滩就戈壁滩吧,很好的经历。
楼玉宇开始物色自己写生的对象:戈壁滩长着许多蘑菇,画些蘑菇也不错!
楼玉宇赞赏自己的灵机一动。
只是画着画着,笔下的蘑菇不知道为什么长了脚,变成了动漫里常出现的那种可爱拟人形象,开始绕着他拉着手转圈圈。
然后排着队“扑通”“扑通”,一个个跳进了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大煮锅里。
楼玉宇:“……”
真是血腥恐怖的画面。
他此时已经有一种梦将要醒来的不真实感。
等到蘑菇又从汤底浮上来开始搓澡时,楼玉宇一下被吓醒了。
“!”
卧槽。
楼玉宇从两平米的龙榻上醒来,剧烈呼吸。
他顾不得许多,先把吕兴贤叫醒。
“来人啊,来人啊!”
吕兴贤赶紧一溜烟出现,揣着手着急道,“怎么了皇上——”
楼玉宇被吓得呼吸还没平复,声音还带着惊魂未定,“去御膳房查验一番,昨天朕吃的那道小鸡炖蘑菇里,蘑菇都没毒吧。”
吕兴贤赶紧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不适,奴才去宣太医。”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楼玉宇觉得也没那么夸张,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尝试伸手拦住吕兴贤,但此人腿脚功夫了得,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楼玉宇只能悻悻坐回床塌,发现还是心慌的不行,觉得让太医看看也好,别落下什么心悸受惊的毛病。
这大蘑菇给他吓得。
“呼~”
楼玉宇拍拍胸口,给自己顺顺毛。
*
“皇上您乃是食物中毒之兆。”
太医的手搭在龙脉上,摸摸胡子开口道:“昨夜可误食了什么东西。”
楼玉宇:“……”
严查小鸡炖蘑菇。
吕兴贤一听这话着急的不得了,“皇上每日饮食都是御膳房精挑细选过的,也拿银针一一试过毒,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说着又直愣愣跪下,“都是奴才的错,没有检查好皇上的饮食,皇上遭此大罪,奴才该死。”
楼玉宇摆摆手赶紧让他起来。
没事跪来跪去的,他都害怕自己折寿。
楼玉宇其实觉得自己没啥大问题。
就是心有点慌,头有点晕,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也在逐渐消退。
他把自己这种感觉给太医一说,太医还是很老成持重地摸摸自己的胡子。
“没事儿,皇上这么年轻,代谢肯定好,过一会儿就活蹦乱跳了,根本不用开药。”
哟,现代中医。
楼玉宇听这话就放心多了,“太好了,朕没事就好,吕兴贤,快给太医拿大金瓜子。”
太医眼神一下亮了,跟探照灯似的。
“谢谢皇上!臣退了。”
楼玉宇看着他的背影,没由来想到。
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什么东西。
楼玉宇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废话都请出去,将这种症状归结于自己余毒未清。
“朕没事,去御膳房还是查查蘑菇,其他人别也误食了。”
他衣服已经穿好,莫名其妙的早起让他心慌的同时斗志昂扬!
“走,上朝去。”
……
楼玉宇坐在朝堂上四面八方转头。
发现自己半夜的心慌终于有了原因。
林清影不在。
大狗转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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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