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26章 026

又是一年秋季，D大已经停课。

一年前的不以为意，一年后A国终于逼近，天空上每时每刻都有轰炸机和战斗机的身影。H港作为重要战略城市，每每处于密集炮火下。所幸他们都避开了大学。D国的大学很好辨认，标志性的绿地，建筑掩映，成片森林湖泊，风景极美。闲暇时D国人民都会在里面游玩。

奥罗拉捧着水杯，地面不时震动。她现在无事可做，于是留下来看守校园。武器设计天才已经死于1018年的车祸，现在有的，只是玛格丽特·希尔教授，地理大家，常获大奖的园艺师。

在她身旁，叶南星正翻看一本书。“看来周末没法出去玩了，最近不安全。”叶南星趁翻书间隙道。奥罗拉将杯子放在一边，歪倒在她怀中。她们对视，然后奥罗拉环住叶南星，接吻。

叶南星没有挣脱，任由她索取。奥罗拉吻着吻着停了下来，她笑出眼泪，为什么不挣脱?当她恶趣味地伏在叶南星耳边问时，叶南星只是沉默。她微怒，一口咬上垂涎已久的脖颈。

不等她进一步动作，有人敲门。叶南星仍然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进。”奥罗拉喘了喘气，道。艾丝特。她是个孤儿，自己考上D大，因此，在停课时也留了下来。奥罗拉聘请她作为助理，虽然工资低，好歹能过活。

“教授，”她这次罕见地带上哭腔，“教授，刚刚……有消息，您……您的儿子……”她无法继续。奥罗拉只觉得血液涌上，特里斯丹?他怎么了？

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在终点等待她的，是特里斯丹的死讯。被击落，躲藏，不敌，抓获。为了得到关于战机的最新情报受到拷问，没有吐出一个字，恼羞成怒的审讯者将他活活打死。

不……不……

奥罗拉惊恐地试图向后退去，这是叶南星留给她的唯一啊，叶南星，对！叶南星呢！艾丝特看着情绪不对的教授，踌躇一下，然后掺住教授坐到椅子上。奥罗拉能感受到叶南星就在身后，你怎么不和之前一样安慰我呢？“教授，教授?”艾丝特尝试呼唤着奥罗拉，见她眸中是罕见的迷茫，小心问到:“您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奥罗拉扭头，叶南星就在那里，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不，不是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跌跌撞撞地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迷蒙中她听见叶南星轻声道:“我出去拿本书。”

再睁眼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天。奥罗拉闭闭眼，问艾丝特:“金家上一任家主什么时候去世的?”

“您不记得了吗？是1021年，经过三年的治疗后病逝。”艾丝特拿毛巾擦拭，她感谢教授让她能养活自己。顿了顿，她继续说，“教授，我报名了医护兵，明天就要走了。”

“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这是奥罗拉对小姑娘的最后一次祝福。

然后是死亡。无休止的死亡。每天都能在报纸上或电台中听到亡者的名字。

卡尔，德鲁，艾丝特……

某次趁着轰炸间隙，奥罗拉自告奋勇去城里寄信。在面包店外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向窗口望去。虽然只有面包，对她也遥不可及。

奥罗拉看了许久，最后她走上前去:“你叫什么名字？有家人吗？”

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艾丝翠得。

久违的夏意。过去一年太过漫长，让人怀疑是否能挨到新年。奥罗拉疲惫的时间愈来愈长，医生说是精神疾病，委婉劝她休养。知道后奥罗拉发了一整天的呆，然后她径直向独属于她和叶南星的办公室走去。屋子很干净，和二十多年前她决定放弃时一样。看得出有人常打扫。是叶南星吩咐的吧。她躺在沙发上，夏韵声声勾引倦意。

奥罗拉做了个梦。

梦中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叶南星站在满是演算的白板前，微笑望着她。“你来了。”她说。奥罗拉这才意识到特里斯丹，卡尔，艾丝特，艾丝翠得，还有看不清面貌但都是她曾经的学生站在课桌旁。他们也笑着，青春肆意张扬。

叶南星说了什么，奥罗拉突然感到烦闷。她望着窗外，夏日浓荫，她走了过去，推开窗。该有一阵风。炎热淹没奥罗拉时，她这么想。一阵好风。

她听到叶南星宠溺的笑，在她转头时，一阵长风直直撞来。她瞪大眼，叶南星冲她得意洋洋，扭头，长风正盛，清凉，让她想到不能前往的远方。绿意纷荡，和身后熟悉气息一同搅碎心绪。拥抱一触即离，风未止，憋着最后一口气。她能感到梦境破碎。

不，不要。她还要风。仿佛为了回应她，那苟延残喘的长风忽地重振精力，但只是一场风，既不清凉，也没有熟悉。绿荫凝固着，她的心也空了一瞬——她感受不到叶南星的气息了。果然，转头，只有她一人立在空荡办公室中，窗外是初到夏日，屋内只有空荡地板和书架。

奥罗拉感觉眼角有泪水滑下，然后她挣扎着醒来了，梦中人的脸迅速淡去。她扑到桌子上，紧紧握住相框，照片上叶南星的脸尚且稚嫩，她有些吊儿郎当地冲着镜头微笑。

你不是去拿什么古籍了吗？奥罗拉无声抽泣，叶南星，你快回来。我不要什么孤本了，我只想让你陪在身边。

奥罗拉挣扎着，同时一段记忆翻涌而出，她记起来了，她又多么希望自己忘记。

那是个阴天。她们早早来到偏僻处，入夜，飞机轰鸣。一轮新的轰炸降落在离她们五千米以外的地方。

接应的是小巧的飞机。它刚刚停在简陋的跑道上，就听见几发炮弹袭来。“开始起飞。”叶南星下达命令。与此同时，她一把抱起奥罗拉，开始加速。

一分钟。五十米。

叶南星堪堪在飞机离地时把奥罗拉交到西莱斯特手上。奥罗拉看着她继续加速，试图扒上飞机。

叶南星微笑，安慰她不用担心。快些！奥罗拉叫到。快些啊！

黑夜中，眼前人全力奔跑，奥罗拉伸出手，近了！她突然一个踉跄，然后直直扑到在地。“叶南星！”奥罗拉嘶吼，西莱斯特只能紧紧抱住她，不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地上的人再也没有起来。

之后，奥罗拉才知道，叶南星为了带她离开用两把狙击枪做交换。其中一把被拆开，因为有防拆装置，销毁重要零件后报废。另一把，在2km外，终结了她所爱的人的生命。

她决定不再设计武器。然后首先改进飞机。现在，她要重新拿起笔，尽早终结战争。

那天奥罗拉流完了她余下生命中的所有泪水。

冰眸女人将书翻到最后一页，她仔细读着剩下的文字。

玛格丽特·奥罗拉·希尔教授，旧历998年生，1060年死于风寒，享年62岁。她一人推动了武器制造业，航空航天，汽车，船舶等方面前进半个世纪不等，她的手稿至今尚未完全破译，被誉为“知识眷顾之人”。和克洛伊·金交往甚密，由其发掘出天赋并压下属于那个时代的质疑，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克洛伊逝世后，将其一部分财富留给玛格丽特·奥罗拉，她们之间的关系历来有诸多猜测……

……特里斯丹·希尔，希尔教授长子，希尔教授收养的第一个孩子。空军上尉，战争中不幸被落入敌手，挺住严刑拷打，为后来空军反攻奠定了基础。他本人是十分优秀的战士，曾创下总击落十架敌机的佳绩……

……艾丝翠得·希尔，希尔教授次女。教授收养的第二个孩子。投身医疗行业，创立了如今的行业巨头——希尔公司……

叶南星合上世界线，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故事。没有疑问，该去下个世界了。面前漩涡中隐约可见一片绿意，她伸手触碰。

在记忆被尘封前叶南星想起那个吻，沉默。

星空依旧。